“不过,方才在九重天上,你为何要捏造西昆仑君的遗言?昆仑明明没说过,你就不怕这么传话,会给天帝和佛祖盲目的自信?”夜重华问道。
苏蓁摇了摇头:“我现在要给他们的正是自信。”
夜重华一头雾水,委实弄不明白苏蓁这小脑袋里每天究竟都在想着些什么。
不管遇上了什么事情,她似乎都有办法转危为安,她脑袋里的点子似乎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
便闻苏蓁说道:“落月的强大,有目共睹,那基本上是不可战胜的力量,若是我不这么说,天上的仙神没有战胜的自信,岂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所以,我才说这样的话,让他们以为这一仗或许会打的惨烈一些,但最终还是会邪不压正的。若是我说对了,他日自然没有人会计较。
若是我说错了,这一战真的是落月赢了,而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仙神凋零罹难,这句话便也不复存在了,不是么?”苏蓁解释道。
夜重华失笑:“你还真是总有办法啊。”
九重天与千丈幽冥地处两处极端,归去时,不免要路过西昆仑。
昔日西昆仑君还在世时,西昆仑上方总是仙气缭绕,乐声阵阵,绵延了万年的凤鸣声伴着凤凰林内的靡靡仙乐,醉人心脾。
西昆仑君是三界内最有神性的神仙,无人怀疑,这些年来,也是只有西昆仑君活出了自在散仙与世无争的样子,无人不羡慕。
而今西昆仑君不在了,大荒十万大山有青羊在,虽说依旧仙气盈盈,却到底少了那三分灵性。
苏蓁隔着云头望着起伏的山峦与仙障已退的西昆仑,叹了一口气:“咱们下去看看吧。”
故人已经不在,此去只会徒增感伤,可苏蓁还是想去瞧瞧,看一看现在的西昆仑,去看一看昆仑神宫,看一看凤凰林下凤凰的骸骨。
夜重华拗不过她,只好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苏蓁的手,同她一起落了下去。
苍翠的青山绵延不绝,一如西昆仑君还在世的模样。
万阶长阶布满青苔,瞧上去是许久无人踏足了。一朝仙逝,昔年众仙家趋之若鹜的西昆仑,也一日之间没落到了这番田地。
昔年车马盈门,今日门庭萧索。世人所追逐的权势,名利,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朝不保夕啊。
小云落在了山下,二人沿着石阶一步一步的走上山去。
西昆仑君乃是上古尊神,地位尊崇,天帝尊其身份尊贵,令三界众仙赴西昆仑拜会之时,都要步行上山,以表示对上古尊神的尊敬。
这些年来,也少有人会不尊这项礼数。
西昆仑君不是一个拘泥于礼法的,也从来不在意这徒步上山的规矩,倒是夜重华,每次前往西昆仑,都要步行走上来。
自西昆仑君仙逝,西昆仑外笼罩着的仙障也已经消散,只剩下昆仑尚且在世时,留下的浓郁仙气还在昭示着,此处曾是仙家府邸,一界尊神的神宫所在。
草木无情,不解烦忧,仙解留下的浓郁仙气将整个西昆仑装点的郁郁葱葱。放眼望去,一片伤心碧。
二人并肩上山,远远的便看见往日守门的仙童呆滞的坐在仙障前,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失去了神采,像是一只精致的傀儡娃娃。
往日苏蓁最是喜爱这些孩童,今日见那小先同如此模样,也是一阵心疼,连忙走上去将他拉起来:“怎么坐在这儿,天帝不是将你们分往各处仙家了么?你怎么没去?”
空荡荡的西昆仑,只剩下零星的几人。
小仙童见是苏蓁和夜重华来了,扁了扁嘴,一双大眼睛终于通红:“只剩下我们几个,剩下的人都走了。阎君大人,苏蓁姐姐,我们君上真的不在了么?”
苏蓁颓然失力。
往昔,西昆仑君低调不争,就算是天界有什么大事也很少去参与,只在他这昆仑结界之中躲过了万年的光阴。
这些年来,与他相伴的只有凤凰的遗骸,山间的花鸟,与这些小仙童。
昆仑的离去不像是蓬莱仙君,浩大的整个世界都知晓。他匆匆的去,匆匆的来,平日里不声不响,就连离开都走的这样安静无声,像是给了所有人一个错觉。
就好像是,蓦然回首之间,西昆仑君依旧坐在廊前的芳树下,握着一册书,煮着一壶茶。侍女脚步轻轻的走过,微风拂落树上的落花倾在了他的肩头上,却是一阵寂静无声。
就好像,她从来都不曾离去过。
“我不想走,我想在这儿等尊上回来。”小仙童摇着头:“尊上位尊至极,怎么能说不在便不在呢?”
苏蓁想要安慰他几句,可话到嘴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她本就不是一个善于安慰别人的人,更可况,西昆仑君也确实不会再回来了。她随心痛,却也不能欺骗这些苦苦等待的仙童。
她沉默半晌,蹲下神扫了扫那仙童衣角上沾着的碎叶:“我等会儿送你去北海蓬莱,青羊帝姬与西昆仑君也算是有交情,不会亏待你们的。”
“不,我不想去。”仙童摇摇头:“我在这儿守了上百年的山门,我只想继续留在这儿。”
那仙童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睛:“君上不在了,天上的神仙不会将昆仑山也收回去吧,这是我们君上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
西昆仑不像北海蓬莱一脉相承,就算是蓬莱仙尊不在了,也有青羊帝姬承接尊位。
西昆仑君不在了,世间便再也没有西昆仑这样的仙家府邸了。
苏蓁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人生在世,就是要一个适应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的过程。不管是敌人还是友人,百年之后再说来,便全都是故人。
曾经辉煌的一界尊神,一朝离去却什么都留不下。
万年之后,除却史书中的寥寥几言,再无它话。到头来,也不过只是一场山河永寂。
苏蓁牵起仙童的小手,摇了摇头,伸手幻了一个仙障留在了西昆仑外。
她结出的仙障自然不比西昆仑君当年留下的仙障,课业足够挡住一些山间粗野的精怪,保护这些小仙童仙侍的性命了。
苏蓁拉起仙童的手,与他一起走进昆仑山内。
便见巍巍昆仑神宫依然还在,一切的风景都与西昆仑君尚在只是别无二致。
只是,少了那么一个人罢了。
安置好了小仙童与一干仙侍,苏蓁与夜重华并肩走进了凤凰林中。不知是心绪不佳还是天地有感,往昔奏乐声清脆的凤凰林,今日竟隐约带上了几分哀鸣声。
仙君离世,天地同悲。
“我真庆幸,在这场因果循环之中,认识了你们这么多的人。”苏蓁惆怅的说道。
夜重华同她并肩而行,闻言微微偏过头来,伸手拂去落在她肩头的几片落花:“怎么说?”
苏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像是能够吐出这些时日所受的烦忧。
“遇见你,我知道了什么是爱情。遇见了谛听和花想容,懂得了什么是友情。只有西昆仑君,他会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夜重华挑眉。
苏蓁道:“那种感觉,就像是父亲。你别笑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觉得西昆仑君就像是一个温和的长辈,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暗含着哲理,现在想来,还音犹在耳。
有许多次,就是在这片凤凰林中,他告诉过我很多的为君之道。你说,他是不是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算到了自己的死,这才会扶持青羊一个没有仙根的人登上尊位?
他是不是早就决定了,等自己死去后,就将自己的仙根继给青羊?”
一阵沉默,夜重华也说不出话来。
众仙尊之中,向来是西昆仑君的心思最重。没人看得出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那一副云淡风轻的面孔之后,藏着的又是什么。
他早就用他埋藏在优雅后的假面骗过了所有的人,一边尽力的提携新人,一边筹谋着这一切。
就像是巍峨的山。
只要西昆仑君还在世一日,那道死亡之海前,就像是还挡着一座屏障。三界的众仙便还敢宴饮取乐,还敢糊涂的活着。
可西昆仑君走了,那道挡在死亡前的屏障便也移走了。
以一身病骨全了三界万年来的安稳,可他也是个普通人啊,也会有七情六欲,也会痛苦,也会悲伤。
谁能看到那身病骨之下,所撑起的一片和平假象呢。
苏蓁终于忍不住,用双手捂住了脸颊。
夜重华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轻轻地揽住了苏蓁的肩膀,将她的身子圈在了自己的怀中,像是这样便能将自己的体温渡给她一样。
凤凰林内乐声阵阵,飘散了万年的凤凰鸣叫在这一刻凄厉的响起,像是要送那白衣战神最后一程。
凤凰不在了,何人与他共一醉。昆仑不在了,凤凰回来,这九天十地又有何处是他的心乡?
终是错过。
苏蓁抹了把脸,又抹了抹自己有些发红的眼睛:“走吧,悲伤不能解决问题,劫难还得活着的人来处理,咱们先回冥府吧。”
夜重华应声,与苏蓁一同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