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苏蓁对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只希望他能够健康成长,好好活着。不消细想也知,苏蓁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以一己之力,去对付四只绝对不可能战胜的凶兽的。
穆雪清一脸渴求的望着苏蓁,见苏蓁面无表情,铁了心要将他绑回去,直接扑通一声的跪在了地上。
方才草皮都被苏蓁烧了个干净,而今的地面上,就只剩下碎石泥土等物。
穆雪清这一跪之下,膝盖重重的磕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这声音之大,光是听着便叫人觉得肉痛,更别说是穆雪清了。
苏蓁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险些被气笑了。
“在其位,司其职。凡人的生死不在你的司职范围内,若是你最终也保不齐他们的姓名,怎么,你还要去殉葬么?”
穆雪清自然也听出了苏蓁语气中的反讽。
只是他从小便过得苦,家道中落,父母亲人被屠戮殆尽一事是他一辈子的痛,终生不能忘却。
虽说后来有了苏蓁等人的照应,可在内心中,他还是自卑的,甚至可以说是看不起自己的。
这种感情存在于他的生命之中,一日日的发酵,又在穆雪沁死的时候被放大到最大。
他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所以,之后他才努力参军,赴死屠妖。
做了渭水水君之后,他从不收供奉,一直保护出海的人。
他终于也能保护身边的人了,也能被人需要了。
可命运似乎始终不肯放过他一般,渭水流域附近受灾,渭水畔的居民死的死,伤的伤。
水患,旱灾,瘟疫,所有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发生的灾难,却全都发生了。
穆雪清本以为苍天有眼,一定会降下神明来拯救渭水三城的居民们。
可是他想多了,苍天无情,只会两下惩罚。
善良的人得不到颁奖,作恶的人也得不到惩罚。
一辈子兢兢业业的农民不能安稳的度过这一生。
终日饮酒作乐,歌舞升平的帝王,却能永远享受这子民们的供奉,过的滋润且放纵,就像是看不到子民们在受灾受难。
穆雪清实在做不到凡世帝王那般无情,在这等灾年还能调侃的问一句,何不食肉糜。
苏蓁夫妇于他有恩,就算不是生身父母,也是如同再造的大恩。穆雪清从小便知道承恩应回报,所以从未忤逆过苏蓁的意思。
他也知道,苏蓁一定是为他好的。
可这一次,却是他第一次悍然反抗苏蓁的话,硬要坚持自己的决定。
穆雪清现在着实狼狈的很,一身的草屑泥土,纯白的衣裳黑一块白一块,不少的位置已经被刮乱成了一条一条的破布条。
他无甚血色的唇紧紧抿着,散乱的长发从肩膀上披散下来,有一绺濡湿的鬓发堪堪挂在下巴上。
“苏姑娘,您对穆雪清的恩情如同再造,穆雪清不应该忤逆您的话。可这一次渭水三城遭难,我为水神,也是地仙,也算是有我一部分的责任,我无法逃避。”
穆雪清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一次我来瀛洲仙岛摘取炎阳草,无论是成功与否,我也曾争取过,我不后悔了。”
他再一次深深地叩头:“这些年来,多谢苏姑娘与夜前辈的养育和教导之恩,穆雪清无以为报。”
“若人真有来世,穆雪清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拜谢两位前辈的大恩。”
言罢,穆雪清再不多言,踉跄着起身离去。
苏蓁当真是气笑了,她呵了一声,也脾气极大的转身就走,衣摆都带风。
二人一南一北,走的两个方向,谁都没有服软的意思。夜重华自然跟在苏蓁的身边,直到穆雪清的身影都看不见了,夜重华才一把抓住身前之人的手臂。
“行了,人都看不见了。”
苏蓁气不打一处来:“我真是不该管他,现在三界这么多的事,天上的窟窿尚未补齐,千千万万的凡人无处可依,我为了他一个人跑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夜重华抱臂站在一旁,放松了双腿后靠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漫不经心的“恩”了一声。
“真是惯的他毛病,这一次他就算是真的死在这儿我也不管他了!这几十年我就当为了狼崽子,教出了这么一个小白眼儿狼!”
夜重华:“恩。”
“瀛洲岛是什么人都能来的么?别说是四只凶兽,就算是只有一只,也能啃的他骨头渣子都不剩!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夜重华:“恩恩。”
总而言之,不管苏蓁说什么,夜重华都一本正经的点头,嘴里不外乎一套词:“你说得对,没错,恩”
半晌,苏蓁唠叨够了,抬起脸看了一眼夜重华:“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夜重华懒洋洋的站直了身子,扯了扯广袖上本就不存在的褶皱:“看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赶紧跟上去,现在还来得及。”
方才苏蓁已经把狠话都放完了,现在再跟上去多没面子?
她摸了摸,梗直了脖子冷笑了一声:“凭什么跟上去?他愿意死就让他自己死着吧,我才懒得管他!”
旁人或许不知道苏蓁的性格,甚至觉得苏蓁心狠手辣,不近人情。
上一世,苏蓁险些入魔,出手动辄伏尸百万,流血飘橹,就连千丈幽冥之下都是终年不绝的亡灵哀嚎。
可夜重华却再了解她不过。
其实,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普通人,对于自己不认识的人,甚至存三分善意,更遑论自己在乎的人呢?
所以她说气话的时候,夜重华也不在意,甚至饶有兴味的听她说完。
反正说完了,苏蓁还是要焦急的偷偷跟上去的。
她倾尽心血浇灌养大,生怕这一世再长歪了的小树苗,又怎会忍心看着他陷入险境?
苏蓁默了默,没什么表示,依旧站在原地翻着白眼儿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生闷气。
夜重华见她如此,只好主动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上前抓住苏蓁的手臂,将她向穆雪清方才离开的方向拉了过去。
……
瀛洲仙岛能够占上一个“仙”字,着实应该感谢独特的地理位置。
与蓬莱仙岛不同,瀛洲终年瘴气丛生,属实是一个一步走错便能取人性命的凶倒。
也正因这丛生的瘴气,瀛洲岛上终年无人踏足,就连熟谙水性的北海水族,也一直离着瀛洲岛远远的,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苏蓁与夜重华悄悄地跟了上去,不远不近的坠在了穆雪清的身后。
丛生的瘴气之中,穆雪清抬手幻出了一块白色布巾蒙在脸上,毫不迟疑的踏入了瀛洲岛深处。
苏蓁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弹指在那白色布巾上加了一道禁制。
什么叫口嫌体正直?这就是!
夜重华勾唇一笑,在苏蓁转过头瞪他之前,忙敛起了唇角的那一抹笑意。
传闻之中,瀛洲仙岛在四方天倾时期已经沉没到了茫茫北海之下,再不见踪迹。
连同着瀛洲岛上生长着的炎阳草与四只洪荒凶兽都就此销声匿迹。
苏蓁熟读过史书史料,对着瀛洲岛上的四只凶兽也略有研究。四只凶兽都有堪与尊神一战的战力,之所以还会销声匿迹,全然是因为这四只凶兽自化生便在仙岛之上。
到后来四方天倾,汪洋大海的水平面都在上涨,淹没的岛屿不计其数。
即便是到后来天水得到妥善的治理,可还是淹没了不少的陆地和村庄。
凡人能够生存的土地急剧减少,最终陆地的面积,只剩下不到三成。
而这三成之中,还包括沙漠,丘陵都不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
不只是人类能够生存的环境骤减,诸多仙岛的地面面积更是被淹没了大半,瀛洲仙岛便是在那时被淹没的。
而从未离开过仙岛的四只凶兽,也尾生抱柱一般的,消失在了洪荒时期。
再强大的东西,都终有消亡的一天,强大如伏羲大帝,轩辕大帝,后世的战神西昆仑君,都未能长久。
就算是留下一瞬的繁华,也未必容易。
穆雪清的面巾得了苏蓁法力的加持,瀛洲岛内的瘴气自然也再伤不到他。
蒙蒙雾气之中,苏蓁与夜重华隐匿着身形,一路跟在他的身后。
“史书之中未曾记录炎阳草的样子,这一次赶来,就当是见见世面了。”苏蓁说道。
能将理由找的这么清新脱俗,也确实难得了。
夜重华也不拆穿她,点点头嗯了一声:“说得对,九死一生一把火烧了大阵和一片树林,冒着被瘴气毒伤的危险,赶来瀛洲仙岛见世面,你还真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
苏蓁突然有些不想同夜重华对话了。
越往里走,瘴气慢慢的便消散了。苏蓁扯下脸上蒙着的面巾,看着穆雪清一脸错愕的也解下脸上蒙着的面巾,气的在鼻孔里哼了一声。
而就在这时,在瀛洲仙岛更深的方向,传来两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整个大地都在震颤,不知是苏蓁自己的错觉还是那凶兽的法力着实强大。二人甚至觉得,整颗心都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狠狠的颤了一下。
战力堪比尊神的上古凶兽,一吼之力强大至斯,就算是一只也不容易解决,更别说是四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