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重华后脑枕着自己的手臂,另一只胳膊挽着苏蓁的肩膀,目不转睛的望着天上的繁星。
他知道苏蓁在看着他,可此时他却不敢去回应苏蓁的目光。若是苏蓁再细心一些,便会看到夜重华眼中难以宣之于口的情绪。
很多时候,爱之一字纵使难以用语言表达,也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夜重华的声音清隽,宛若小桥流水:“你自然不会知道,因为那些时候,你多数时间都是在睡着。而我白日睡得久了,晚上睡不着了,别索性看看你打发时间。”
“很多时候我都会想,我身边躺着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可仔细一想,我却又没有这个权利。
当时的你是真正的夜重华喜欢的你,而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
苏蓁有些后悔了,她下意识的抓住了夜重华领口处的衣裳:“你别说了。”
“其实人都是这样,痛苦,不过是因为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若是将自己的位置摆正了,便也知道那些痛苦其实都没什么必要了。
只不过摆正自己位置的这一过程,往往都会令人痛不欲生。好在,我挺过来了。
人在内心挣扎的时候,往往都会想很多的事情。我可以一个人保存属于我们的那段记忆,除非黄土白骨,否则绝不会让记忆风化。”
夜重华将正在脑后的手臂挪出来,挡在了额前,声音似乎有些疲惫。
“人这一生,怀疑自己的时候并不多,而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盲目自信着,相信自己是做什么都行,做什么都对的。
你也不必自责,我很庆幸我曾经历过这样一段时光。只有真正的冷静下来,才会认真的去想一想,我应该做什么,我还能做些什么?
也只有如此,人生才能少了许多后悔。”
苏蓁宁可听夜重华对她说,他当时恨死她了,也不想听他这样平静的讲述出那段痛苦的经历。
真正令人痛不欲生的,往往不是那段晦暗看不见前路的时光。
而是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却能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用近乎平淡的语气讲述出这一切,仿佛司空见惯,仿佛从未伤痛。
谈何容易?
“那段时日,我想了太多的事情,自然也想通了不少。从你我相识相知,到后来我们为何会走到这一步?我都曾经仔细的想过。
我的记忆力真的很好的,很多时候甚至能叫你说的每一句话,一颦一笑都深深的记在心中。我甚至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想去极地看极光。”
话未说完,嘴唇却已经被苏蓁柔软的唇封住。
因为凤凰将凤凰印烙在了苏蓁的手臂上,一直封闭无感栖在苏蓁的身体里,二人一直都发乎情止乎礼,从未做过什么亲近的事情。
是以,夜重华也没想到,苏蓁竟敢真的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便倾身吻过来。
苏蓁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舔吻着夜重华的嘴唇,伸手挡住了他的眼睛:“亲吻的时候要把眼睛闭上,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怎么现在,你自己倒是忘了?”
从过去到现在,苏蓁像是天生少了一根叫做“害羞”的弦儿。
她双手捧着夜重华的脸,灵巧的舌舔过了夜重华的每一寸唇纹,最终在他的下唇上咬了一口。
“你这样,叫我如何能够不爱你?”
苏蓁所在的角度,正好挡住了漫天的繁星。而夜重华的目光,也只能落入苏蓁的眼中。
半晌,他才笑了一声,伸手扣住了苏蓁的后脑,压着她同自己亲吻。
管那只秃毛凤凰做什么?谁让他看不该看的,听不该听的?当时在千丈幽冥之下,苏蓁就不应该贪图方便做烤蛋,若是烧了一锅水做了白煮蛋,想必便能免去今日这些麻烦了。
这一夜星辰璀璨,流灯夜河。
苏蓁是被救回来的那只小羊羔舔醒的,可见这只小羊羔属实黏人,不仅喜欢嚼夜重华的头发,还喜欢舔苏蓁的脸。
和以前岐山山君养的那只趴狗也没什么区别了。
夜重华不知从哪儿猎来的兔子,此时正架在烤架上烤着,已经散发出了阵阵肉香。
苏蓁将趴在脑袋顶上的小羊羔扒拉走,按了按自己酸痛的后颈:“你今天怎么起来的这么早,没有叫你起床,我倒是都有点儿不适应了。”
“每次都是你叫我,我自然也得让你享受一下这份殊荣。”
兔肉已经烤好了,袅袅的肉香钻进鼻孔,倒是勾起了苏蓁的馋虫。
小羊羔又跑过来咬她的衣角,苏蓁看着手里的兔子肉,只好从一旁薅了一把草过来喂给它,以免让这小东西提前感受一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悲哀。
饶是如此,小羊羔也不免兔死狐悲,悲哀的长“咩”了一声,含泪嚼起了地上的青草来。
神仙都可辟谷,吃与不吃没有太大区别。苏蓁吃了两块肉,看着夜重华将篝火堆上的火星尽数熄灭后,便随后问了一句:“咱们今天去哪儿?”
“去东极。”夜重华一只手扯着自己的广袖,看着最后几点火星熄灭后,抬眼对苏蓁浅浅的笑了一下:“你不是说想要去看极光么?我们这就去看。”
他眼睛里绽放出来的光芒神采奕奕,这一刻,苏蓁想,他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这一瞬的目光了。
……
东莱城,曾经承载了穆雪清孩提时期所有痛苦记忆的破庙。
两个孩子已经习惯了和穆雪清二人在一起的生活,白檀虽说平日里自己大大咧咧的,可照顾起小孩子来,倒是面面俱到,贴心的很。
这才几日的时间,白檀不仅给两个孩子做了一套衣裳,还买来了新的书本笔墨,打算教两个孩子读书习字。
瞧着样子,是真将这两个孩子当成亲弟弟妹妹抚养了。
白檀倒是有个好性子,对孩子们破有耐性,她的坏脾气,似乎向来都只对穆雪清。
天上又开始下雨了,人间积累了太多的水,代表着只要有流域临近的城池,都免不了要在这一场劫难之中遭灾。
“穆雪清!穆雪清?”
白檀不知道已经唤了他多少句,穆雪清这才恍过神儿来,回头看了一眼:“恩?怎么了?”
闻言,白檀走过来,伸手在他的额头上贴了一下:“不发烧啊,你不舒服么?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要么先回房间里休息一下?”
“没什么,只是有点儿累了,不用管我。”穆雪清牵强的笑了一下,看着她手上倒提着的鸡毛掸子:“我这几天要出去一趟,怕是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你能帮我照看他们两个么?”
白檀自然没什么意见。
她本来就颇喜欢这两个孩子,而今又是穆雪清的话,白檀自然无可推辞。
“你若是有事要忙便去忙吧,这儿我可以照顾着,没事的。”白檀嘴唇动了动,将后面的半句话咽了回去。
她其实还想问问穆雪清,这一次走了还回不回来。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了。
穆雪清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却并没有安慰,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纵身消失在了原处。
他虽不是一方尊神,却也是受过凡人香火的神仙。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他也应该为整个凡世,整个人族献上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了。
东莱城至启明城,几乎是横跨了整个人间大陆。曾经一个人御云,这一路上看一看凡世的风景花草,瞧一瞧时间的山川湖海,倒也破有意思。
可而今,在经历了渭水三城一事后,穆雪清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
就像是一只饱经风霜的茄子,虽说外表依旧光鲜亮丽,可是里面,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想必苏蓁和夜重华当初也是如此吧,怀着一腔热血想要做一个能够造福世人的好神仙,最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即便是后来变得越来越强了,已经拥有能够与命数相抗的实力,却依旧胜不过天。
渐渐地,这一腔热血磨没了,所有的力气耗尽了,也就笃信神仙需要四大皆空了。
可穆雪清还不信命,只要还没有走到最后一刻,他就不信命。
他宁可相信天道还是怜悯世人的,宁可像尊神仙解一样,将自己最后的力量全都散于天地,也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夜前辈,苏姑娘,我还是不相信,我还想要再拼一次。天道还没有抛弃世人,就算是流尽最后一滴血,折断最后一根骨头,我也一定要再拼一次!”穆雪清在心中想道。
可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很多时候,甚至还不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有一颗坚定地心就能改变的。
还不知道,最能摧毁人的,或许并不是天灾人祸,而是来自身边人的冷嘲热讽。
还不知道,比扬汤止沸更令人绝望的,乃是釜底抽薪。
整整一个昼夜之后,穆雪清终于来到了启明城。连日的大雨降下来的天水使海平面不断升高,而今,启明城外都已经蓄起了不少的天水。
而各方尊神此时齐聚于启明城中,连日来的商议,却也拿不出一个妥善的治理天水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