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声敲过三巡，天山之上已经是万籁俱寂。山上清寒，苏蓁睡着睡着，还是钻了过去贴着夜重华的怀抱，将自己的那床被子盖在两人的身上。
夜重华被她这一番动作弄的彻底清醒了，透过窗纸看外面的月色已经正上中天，便小心的将苏蓁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抬起来，起身下床。
被窝里进了风，苏蓁迷糊的睁开眼：“怎么了？”
“睡吧，我出去解手。”夜重华替她将被子掖严实了，便绕过屏风，转身走出了房间。
时逢乱世，养不起孩子的人家多数便将孩子送上山来修道了，是以天山上修士众多，二人只能在穆雪清的院子里寄了个房间休息。
月色以上中天，院子里坐了个小人儿，正对着月色补衣裳。
夜重华原本也只是出来透透气，见到这么晚人还没睡，便走过去给他点了盏火放在桌角。
“夜前辈。”穆雪清有礼貌的起身对夜重华施了一礼：“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么？”
夜重华摇了摇头，就站在院子里看了看月色。
穆雪清抿了抿唇，并没有坐下，纠结半晌还是说道：“晚辈是有哪里做的不好，惹夜前辈讨厌了么？”
“何出此言？”夜重华微微眯了眯眼。
穆雪清放下手上的东西：“晚辈总是觉得，夜前辈看着我是的眼神又像是看着另一个人，似乎是……带着憎恶。晚辈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前辈尽管告诉我。”
这个孩子，不过八九岁，倒是会察言观色的很。
玲珑心窍的孩子多数活不长，能活得长的，少数流芳万古，多数也都成为了一方奸佞。
他看着穆雪清的目光不善，是因为忘不了昆仑的死。就算是明知道现在的穆雪清还没走上日后落月毁灭三界的哪一步，却仍旧止不住的去想。
他向来不是个会藏匿心思的人，心中这样想着，怕是目光之中便这样刘璐出来了，这才被穆雪清看到。
夜重华绕到桌边坐下，凝气为水煮了一盏茶，给穆雪清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沁儿睡着了？”
他不喜欢穆雪清，但是颇喜欢那个小女孩儿。当时苏蓁的胎便是个女胎，若是能够足月出生的话，应该也如穆雪沁那般冰雪聪明吧。
提到妹妹，穆雪清也终于不那么拮据了：“沁儿受了不少苦，此时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难得睡得香。”
夜重华点点头。
月色下，一大一小二人缄默，两个女子却在各自的房间里睡得踏实。
穆雪清依旧望着夜重华，想问出个所以然来。夜重华虚了一杯茶：“难得，今晚你我都睡不着，我问你一个问题。”
“前辈请讲。”穆雪清恭敬的答道。
夜重华看向他：“若是你明知道，你看着长大的孩子日后可能会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你会怎么做？是将他扼杀在摇篮里，还是念着这一点儿情分，无条件的纵容？”
穆雪清本就还是个孩子，听到这样的问题难免一怔。他看向夜重华，目光有些闪躲：“前辈指的是我么？”
“我没有代指任何人，我只是想问你。”夜重华道。
穆雪清沉默片刻，夜重华也随之缄默。
这样的问题来问一个孩子，毕竟还是有些难了。更何况，穆雪清已经想到了自己的身上。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谁都不想让自己走进死路。
这样等下去也没什么结果，夜重华已经打算起身，穆雪清却突然抬起眼来，目光坚定的望着夜重华。
“我不知道前辈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可我觉得，先贤有一句话说的极对‘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什么事情是注定并且改变不了的。当然，血缘除外。”
穆雪清的神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只要接受好的教育，有正确的引导，没有人会是天生的坏人，谁都想像正常人一样好好的过日子。”
夜重华突然觉得心尖儿最柔软的部位被人重重的捶杵了一下。
穆雪清有一句话说的极对：“没有谁是天生的坏人，如果不是世道逼人，谁都想好好的走完这一生。”
若是穆雪清不想以前那般受尽苦楚，没有生出毁灭时间的心思，那是不是三界之危便能迎刃而解了。
夜重华紧紧锁着的眉头，终于舒了舒。
穆雪清惯会察言观色，看到夜重华舒展了眉心，也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当然，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前辈怎样想，怎样做，还是前辈自己的事情，晚辈只能说出自己的心中所想。”穆雪清说道。
夜重华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你说的极对，没有谁是天生的坏人。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
穆雪清这才一笑，摇了摇手上穆雪沁的衣裳：“沁儿的衣裳破了，我给她补好就去睡，前辈也早些休息。晚上夜凉，可用晚辈给您抱一床被子过去。”
“不必。”夜重华起身离去。
想通了这些事情，心中便是豁然开朗。只是也从化常年冷着脸早已经习惯了，脸上倒也没有多少的笑意。
刚一走到门前，夜重华便发现，房门欠了一条缝。
他颇为诧异，伸手推开门，便见苏蓁站在门口笑盈盈地望着他。
“你在这而站了许久了？”夜重华问道：“还是说不放心我，怕我一只手捏死那两个孩子？”
苏蓁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会，我只是听见你们二人的说话声，便起来瞧瞧。”
“早些睡吧。”夜重华平躺在床上，半晌，偏了偏头看了一眼枕边的人：“你觉得，我是应该快刀斩乱麻的结束这一切，还是应该再相信他一次？”
折腾了这么一遭，二人早已经没有了睡意。
落月一直是压在二人心上的一座大山，这个问题，固然不好回答。苏蓁想了半晌，还是道：“我觉得，我们可以试着相信他一次。”
“恩？”
苏蓁道：“现在我们没有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倒不如看一看这事情的走向。或许能从根源上解决落月的心魔，退一万步想，就算是等到回到原来世界的隧道开启，在杀他不迟。”
苏蓁突然觉得，自己和夜重华就像是草菅人命的土匪。
白天还笑意盈盈的面对着那两个孩子，晚上躺在床上，却开始研究着怎么要他的性命了。
夜重华似乎对苏蓁的话没什么意见，苏蓁便趁热打铁的说了一句：“还有一件事，我不曾同你说过。”
“什么事？”夜重华诧异。
“青羊开启隧道的那一天，我就在她身边，我觉得，当时落月似乎对她手下留情了。”苏蓁道。
落月的心狠手辣是人尽皆知的，若说他对青羊手下留情，倒是叫人有些难以相信了。
苏蓁的手钻进被子底下，与夜重华的手十指相扣：“落月的力量你是知道的，就连西昆仑君在他的手下也抵挡不过几式，青羊又如何能有对抗落月的力量。”
当日 夜重华赶到之时，正好看到苏蓁跃下轮回台，当时的情形根本来不及让他多想，他直接就跟着跳下去了。
如今想来，这件事情似乎还有不少的蹊跷。
“你的意思是，落月的转机，或许在穆雪沁的身上？”夜重华问道。
苏蓁点了点头：“我觉得是。不光是跳轮回台的那一次，之前在北海蓬莱禁地收集苍旻之光的时候，落月杀了淳敛光，也放过了青羊。”
“我觉得，这一切应该不是巧合。至少落月对于青羊，还是颇为宽容的。”苏蓁说道。
说到这儿，苏蓁突然直起身子坐起身来：“你还不知道吧，我当日只是粗略地同你说了一句，并未细讲。当日青羊与淳敛光结下阵法……”
“我知道。”夜重华说道：“后来我让黑白鬼使走了一趟北海蓬莱的极北冰原，倒是将当日的事情打听的七七八八了。”
苏蓁诧异：“你怎么……”
她原本是想问夜重华如何得知的，可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
夜重华甚至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恢复法力，想要知道一点儿外界的事情又有什么好意外的？
这上万年的时光过去，幽冥地府早就不是苏蓁称君时候的幽冥地府了。
现在的地府，有一算一有二算二，都是夜重华的“爪牙”，就算是苏蓁和落月这两块乌云挡在幽冥的头顶上，只要还有一丁点儿的机会，那些鬼差还是会选择去效忠夜重华。
苏蓁摊了摊手：“论收买人心，我确实比不过你。”
眼看便要天亮，若是再不休息，就没得休息了。二人刚想要眯一会儿，苏蓁手腕上的金色凤凰图腾突然亮了一下。
涅槃金火的温度之高，足以焚尽一切，就连苏蓁的尊神之躯也未必承受的住。
她手腕一阵灼痛，苏蓁蓦地睁眼坐起身来，看着手腕儿上的图腾：“这是……”
感受到她的动作，夜重华也跟着起身，看着她脉腕间的淡淡金色光芒：“凤凰这是要醒了么？”
“怕是如此。当日时间之门开启的时候，凤凰已经燃尽了重生时的涅槃金火，落到这个世界和死鸟也没什么区别了。现在，也是时候苏醒了。”苏蓁说到。
若是叫人知道，苏蓁叫不死凤凰为死鸟，怕是要惊掉眼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