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啊,我饿啦,我要吃饭,我渴啦,我要喝水,门外有没有人啊。”
不管他怎么嚷嚷,门廊前始终悄无声息。窗外漆黑一片,校场的操练声早已偃旗息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一阵轻细的脚步声。
烛光泼地而入,梅舞雪拎着一只食盒,笑意盈盈地走到食案前,从里头端出一只香酥金黄的烤鸡,一盘翠绿青青的小菜,一碗热乎乎的白米饭,俯身嗅了嗅,问道:“想清楚了吗?你是要继续睡,还是起来用饭?”
晏安仰起头,直勾勾的望着食案上的菜肴咽了口唾沫,眉心一拧:“哼!”
“原来你还不饿呀,真是太可惜啦。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勉为其难,独自享用了。”梅舞雪顺手扯下一只鸡腿,大口啃食起来,嘴里还发出极其不雅的咀嚼声。
饭菜香气扑鼻而来,不雅的咀嚼声缭绕耳边,晏安嘴上硬气,不争气的肚腹却又开始擂鼓了。他羞臊地侧过头,一脸极不情愿,压低嗓音道:“我以后都听你的,我想吃饭。”
梅舞雪掏出帕子擦了把手,指指耳朵,道:“你说大声点儿,我没听到。”
晏安一口闷气憋在胸口,拽紧垫絮大吼道:“都听你的,我要吃饭!”
话音刚落,身上的襦衣就像白雪消融般,化作一团浅淡的光晕收进那宽袖中,他试着挪动身子,果然轻盈自如,顾不上头晕目眩,连滚带爬地冲到食案前,满面涕泪纵横,抄起饭菜一通狼吞虎咽,鼻腔里却分明不服气地哼哧着。
听你的话才怪!
刚打过二更,一个背负包袱的佝偻人影,鬼鬼祟祟闪窜至梅冉屋外,驻足门前迟疑了片刻,伸到一半欲要扣门的拳头又颤颤地缩了回去。
晏安踌躇着搓了搓手,低头沉思道:“那个女人如此阴险毒辣,她儿子也一定好不到哪去,从前多半是逢场作戏。我真是蠢,竟想着要同他道别,可能人家早就把我视作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什么晏家少主、继承人,老子统统没兴趣,不如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若有幸拜得名师,他日兴许报仇有望,也好过被她们母子害了性命。”
正门入夜后便会落锁,此时开门拔闩怕是要把巡逻的门生引来。好在临江台不设禁制,晏安轻手轻脚溜到西院临街的矮墙边,獐头鼠目的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取了包袱奋力掷出院外,“噌噌”两下攀着墙角的那棵老樟树,一寸一寸地往上爬。
“看样子你是吃饱喝足了精力没处使,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翻墙玩儿?哟,还收拾了细软,晏少爷这是要离家出走吗?那可不成,若是让你跑了,我可就后患无穷了。”
刚要伸手去够墙檐,脊背处一股凛冽的寒意猝然钻入体内,血液仿佛迅速凝结成冰,从头到脚僵了个彻底。他维持着一个极其可笑的佝背分腿的怪异姿势,如同冰坨子般从树干上重重摔落在地。
身后说话那人,不必看清,他也猜到是谁。
梅舞雪绕到他身前,嘴角挂着清冷的浅笑屈膝蹲下,满眼嘲讽的盯着他。晏安两颌松动正要怒骂,刚张开嘴就让她塞下颗气味冲鼻的药丸,下巴猝不及防地被捏着抬起,竟不自觉的咽了下去。
晏安干呕了一阵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你这个毒妇,究竟给我吃的什么药!”
他再次被提着衣领拎了起来:“当然是毒药咯,往后你每日必须服用我炼制的解药方可保命,倘若一日未服便会全身溃烂,化作一滩污血,连尸首都找不着,你若是想逃,大可悉随尊便。”
“你……无耻!”
这次他没有再被拎回西院,说话间,两人已行至东院一间简陋的厢房前。
梅舞雪抬脚将门踹开,屋子里呛鼻的气味扑面而来,灰白的墙面霉渍斑驳,除了半朽的方桌和木床,便只有两张脱了漆的鼓凳和一套满布裂纹的破旧茶具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你把我带到这里想要做甚?你要杀便杀,用这些歹毒的法子折磨我算什么本事!”晏安后背吃痛,扑腾着在地上滚了两圈,带起积年累月的厚厚尘土,飞扬弥漫,好在这一痛之下,身体总算又能动弹了。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乃是出自一番好意啊,方才你不是还想翻墙逃走吗?我以为你住不惯西院,所以特意为你寻了这么个清净的居所,你非但不知感恩,怎的还说我折磨你呢?小小年纪动不动便要死要活,成何体统。”
晏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满脸错愕地问道:“什么?你要我住这儿?我是晏家少主,你只是区区一个客卿,凭什么把我赶出西院,我要告诉爹爹让他撵你走……”
梅舞雪退到门边,嗤笑道:“撵我走?省省吧!你当真以为你爹会管这件事吗?我凭什么?就凭我是晏家未来的女主人。不过你大可放心,即使你再怎么恨我,我也不会让你这少主去跟门生和家仆一块儿住通铺的。只是这吃穿用度嘛,当然就没法跟西院相比了,听说大饭堂的伙食还不错,明日起你便去那里吃饭吧。”
事实上,这间破败的屋子还不如门生和家仆的居所。
“岂有此理,给我回来,你这个妖女、贱人、臭婆娘,快放我出去!”
白衣飘忽而去,一阵狂风紧随其后,将木门闭得严丝合缝,晏安追上去刚要拉门,顷刻便会被无形的屏障给震了回去,头磕在墙上,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次日清晨,他被一盆冷水猛地当头浇醒,溅起的水珠和着地面的积灰,瞬间在他的头脸和缟袍上绘出一幅泼墨画。晏安急忙伸手抹了几把,越抹越脏,全然没了以往养尊处优的少爷模样,倒有些形似街边的乞丐。
梅舞雪摆弄着手中的藤条,命令道:“起来干活,以后每日早起挑水,午后劈柴,活没干完就不许吃饭。”
见他依旧杵在原地瘪嘴瞪眼,纹丝不动,梅舞雪冷哼一声:“你若不情愿也无妨,只是今日的解药也甭想拿了。这活着嘛,好歹还有个盼头,兴许能为你娘报仇,要是死了嘛,我也少个仇家,乐得清静。”
听她提起,晏安方记起还服了这妖妇的毒药,嘴也不敢瘪了,眼也不敢瞪了。虽说昨夜并无异样,可谁又知道何时会毒发身亡,只好悻悻然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