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长街上黑魆魆,静悄悄的,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晏安头枕双手,两腿拱得老高,仰面躺在榻上盯着头顶厢房的横梁目光如炬。
他心念如电转换,思绪纷飞:“这个小古板心里究竟在琢磨些什么,傍晚在晏宅后院他显然言辞闪烁,莫不是想暂时将我稳住,然后找机会交给他们邵家族中长辈发落?”
这个念头很快便被他给否定了:“可这也说不过去呀,既然他那晚在青波阁就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何必拖到今日下山才拆穿,而且还是私下拆穿。不管怎样,跟他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万一身份被他泄露出去,只怕仙门百家又要再来一场大围剿。”
晏安打定主意,如今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连夜开溜,独自一人去查明之前那名黑衣人的背景,想来此前种种谋划定与他脱不了干系,如此,既不用担心被揭发,也不会累及旁人,一举两得。
出门时偷拿的几幅字画已被邵奕泽缴了去,他收拾好细软,包袱更加干瘪了些,看样子还得再去弄些盘缠路上使用。
蹑手蹑脚的摸黑出了房门,二楼的廊上空荡荡的,晏安仿佛能听到几间客房内隔着门飘出轻微的呼噜声。
他满脑子挂念着邵奕泽腰上那只鼓囊囊的钱袋子,眼珠骨碌一转,悄无声息的潜到隔壁间的木门前,轻轻一推,木门朝内打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没落锁?!
晏安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暗道一声:“天助我也。”心想,这邵奕泽实在有些自大,竟如此掉以轻心,只可惜这回碰上的却非寻常小贼,定要叫他落个人财两空。
他动作极为轻盈,如同一只狡黠的大老鼠般从门缝里窜了进去,竟连半点呼吸声都难以察觉。
昏暗的屋内,床榻上的毯子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这哪里是睡觉,简直就像裹尸,裹在里头的躯体一动不动,仿佛睡得十分深沉。
角落的木架上整整齐齐挂着一件牙白的外袍,旁边搭着九环带和晏安心心念念的钱袋子,他立时大喜过望,小心翼翼地匍匐上前,指尖一探便取了下来。
放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似乎装了不少银子,他心道:“可别说我不仗义,我只取一半,剩下的留给你付房费,免得邵氏阁主被人讥讽白住店不给钱。”
封口绳刚一解开,倏地从袋子里冲出道闪耀的金光,那道金光又细又长,甚是敏捷,宛如灵蛇般在空中狂舞扭曲,飞旋而下,一圈又一圈地将晏安牢牢缠住。
他越是奋力挣脱,便被缚得越紧,借着周身的光亮终于看了个清楚。
方才他打开的哪里是什么钱袋,分明是只乾坤囊,里头飞出来的竟是一条缚仙绳。
“你似乎很喜欢半夜偷偷潜入他人房间,这就是威名显赫的幽宁邪圣,嗯?”半开的木门后忽地亮起一簇火光,随即传来邵奕泽冷冷的话音。
他指尖夹着一张玄火符,走到桌前点燃油灯,居高临下漠然地俯视着蜷缩在地的“小贼”。
晏安暗骂道:“好你个小古板,报复心还挺强,不过数落了你几句,夜里便急着讨回来,真是越发长进了,我竟然如此大意又着了你的道。”
他强行诡辩:“不是这样的,我是……我是见夜里起风了,所以过来问问泽少是否需要加条毯子,对,加毯子,我真的是用心良苦啊。”
邵奕泽拾起掉落在地的乾坤囊:“哦?那为何没问,反而偷拿这乾坤囊。”
晏安嬉皮笑脸道:“我、我、我忽觉肚饿难忍,又不忍扰你清梦,便想悄悄取些银子去买些吃食……”
“哼!”邵奕泽冷笑一声,不等他说完便揪住晏安的后衣领,像拎着一只被捆着手脚的待宰羔羊般拖向门外。
缚仙绳虽看似纤细,材料却极其贵重,且绳上被施以秘咒,任你修为再高,没有几个时辰绝无可能自行挣脱。
晏安唯恐这般窘迫的模样下被他将丢出客栈露宿街头,又惊又臊,徒劳地扭动着身子,从绳索间隙中探出的两手也不安分起来,胡乱中一把抓住了门框,死活不肯再撒手。
不但不肯撒手,嘴里还没个正经:“别别、别别别,不要这么粗鲁嘛,我错了还不成吗,你是皎皎君子,你没有偷听墙角,你就放了我吧……”
邵奕泽不与他搭话,两人一通拉拉扯扯,甚是滑稽。
“泽少?少阁主?奕泽兄?”
见他软硬不吃,晏安造作地大呼:“哎呀,你这样对待我这种柔弱的男子,良心不会痛的吗?”
邵奕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抓住门框青筋暴起的手背,一字一顿道:“柔、弱、男、子?”
被他盯得略微分神,晏安手腕上的穴道旋即被连拍了两下,顿时没了力气,邵奕泽抬脚将房门踹开,把他拎了进去,重重摔在榻上。
“哎呦喂,我的腰让你给摔断了,不会再跑啦……”晏安正庆幸没被扔在大街上,忽听“砰”的一声,门从里面关上了。
邵奕泽翻身上塌,将他推到靠墙的内侧盖上毯子,然后在一旁仰面躺下,堵住了出路。
晏安惊得双目圆睁,蜷成一团,讷讷道:“你、你、你要干什么,我不喜欢男人的,你若是好这一口,我明日给你找上七八个俊美的男子随侍伺候……”
邵奕泽淡声道:“我也不喜欢。”
晏安讶然问道:“你不喜欢还绑着我干嘛,为何不回自己房里睡?”
邵奕泽闭上眼睛,道出不明含义的三个字:“因为你!”
晏安思忖了片刻,因为他?是因为喜欢他的意思吗?这样想似乎有些不要脸……因为怕他逃走?被缚仙绳捆着他如何逃得掉?
越想越糊涂,他索性撒泼耍无赖,扯着嗓子大嚷道:“非礼啊,仙门名士邵奕泽非礼良家少年啦……呜、呜呜、呜呜呜。”
话音未落,他嘴里就被塞了块布巾,堵得严严实实,只是他那句怪腔怪调的呼喊在静谧的深夜格外刺耳,不多时便把店小二引了过来。
房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扣了两下,一个男声在门外问道:“客官,小的方才似乎听到呼救声,可是出了什么事?”
邵奕泽平静地回道:“无事。”
店小二犹豫了半晌,又问道:“可、可我听到有一男子在喊……喊……”
邵奕泽重复了一遍:“无事。”
他这次语气中似有些不耐烦。本就难以启齿,店小二也不敢再多问,只好悻悻然走了。
晏安冲着门外又是一阵哼哼唧唧,忽然,双唇被一只冰凉如玉的手掌轻轻捂住。
“睡吧。”邵奕泽说完便合上双眼不再吭声,真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