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长歌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下一秒就听到外间有人在争执些什么,姬长歌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父亲和爷爷。
“父亲,儿子已经请了大夫看过了,说是没有大碍,您不必太过担心。”姬长歌隐隐约约地听见自己的父亲在外头语带恭敬地对人说道。
接着又端端续续地传来穆国公那中气十足的呵斥声,“什么劳什子的大夫?你请了哪个庸医来糊弄我老头子?我告诉你,咳咳咳!”
接着又是一阵惊心动魄的咳嗽,姬长歌听得心都揪了起来,他侧着耳朵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好一会儿那咳嗽声才终于停了下来接着道,“荣贵,你这就拿我的牌子去宫里请李御医,说我这几日心里有些郁结,让他过来一趟!”
姬长歌一听这话就知道穆国公这回肯定是气得不轻,否则怎么会说出这样的气话,二老爷也不得不服软道:“父亲心疼这个逆子也没什么,只是做什么说这样的话,知道的说您是心疼我这个逆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几个做儿子的不孝惹您不快了呢。”
二老爷虽然端着一脸笑容上来打圆场,但是穆国公这次显然是真的动了气了,他只是冷哼一声,“哼!可不就是你们惹我生气了?都是看我这个老头子老眼昏花了想着先把我这个乖孙儿作践了,再来摆弄我呢!”
“父亲,您误会儿子了……”
穆国公却根本就不理会,只冷冷地瞥了一眼在旁边低着头不说话的二奶奶一脸嘲讽地道:“整天净会作妖,几个刁奴挑唆几句就昏了头了,也不想想长歌才多大的人,你那私库他哪里来的本事进去,还打烂什么破烂儿玩意!”
穆国公这话虽然没有指明是说谁,但是在场三个人和里间姬长歌那半个人都心里清楚他说的是谁,只见二奶奶的脸色立刻涨得通红,“父亲说的是,是儿媳糊涂了,儿媳回去后一定会严加管教下面人的。”
穆国公却并不满意二奶奶说的话,他又看了一眼二奶奶冷声道:“不必了,我看你是不大会调教奴才的,既然如此那就让荣贵带到庄子上好好调教一段时间,什么时候规矩齐全了,再回来!”
“父亲,不可……”二奶奶一听穆国公竟然开口就要将自己带过来的奴才都赶到庄子上顿时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就想要出言阻止。
还不等二奶奶的话说出来,二老爷便立刻揪住了她的衣角安抚住了她,然后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对穆国公道:“父亲教训得是,只是林管事是王氏乳母的男人,为了一个小辈就这样处置他只怕穿出去只怕不合规矩……”
二老爷不这样说还好,他这样一说穆国公的怒火立刻上来了,只见他眉毛迅速地拧了起来,吹胡子瞪眼地怒道:“你还知道不合规矩?长歌是我穆国公府的主子,以奴告主是为大逆!不事实管是否如那刁奴所说都该先拉下去打三十板子,王氏是个糊涂的,难不成你也糊涂了?”
二老爷的脸霎时间变得通红,穆国公正在气头上,这件事他们又是真的没理,所以他只得低头认错,“父亲息怒,此时确是儿子糊涂了。”
穆国公看了一眼二老爷,怒火却突然熄了,他长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唉!你哪里是糊涂了?你不过是怕这事儿查清楚了污了你的名声罢了!”
穆国公这话一出他和二老爷的表情都渐渐变得沉重起来,荣贵看了一眼穆国公,见他跟自己点了点头,于是便赶紧出去往宫里去了。
接下来的话姬长歌都听不大清楚了,他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打林管事二十个板子了,他本来以为是因为林管事冒犯了自己,现在听了爷爷的话才隐隐觉得不对劲。
父亲不会那样糊涂真的以为是自己打碎了青玉鼎,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其实是清楚的,只是不想传出去国公府二房奶奶的奴才贪墨所以才默认了林管事将这件事情推到他头上,毕竟二房奶奶的大管事贪墨和一个小公子失手打碎了东西比起来后者的伤害委实是小了些。
真正的青玉鼎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被他们给偷卖了,那樽碎了的很显然应该是他们李代桃僵的赝品,说白了这不过是一群监守自盗的奴才引发的闹剧而已。
姬长歌远远地隔着博古架看了一眼二老爷,只觉得心里仿佛突然破了一个窟窿,冷风一刻不停地灌进去,一阵阵地发凉,虽然嘴上不说,但是那双漆黑的重瞳终于暗淡了下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年幼的姬长歌这边多少还有老国公护着,可是整日在掖庭讨生活的沈黎可就没有他这样的好运气了。不过还好沈黎现在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人人可欺的小孩子了,所以这段时间来虽然不能跟他做靖国公的时候相比,但是倒也没有上辈子在掖庭时那样凄惨了。
掖庭里多的都是以大欺小的事情,甚至被打入这里的人往往都要比许多奴才过得还苦,曾经高高在上的贵族们,一朝落魄下场甚至还不如一个官奴。
而沈黎此刻,便是那个落了毛的凤凰。
沈家曾经虽然不是多么盛势,但他们家代代人皆投身以清贵闻名的翰林院,所以到底也是有几分根基的,可惜就因为接了个编纂前朝旧史的差事,当中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就莫名其妙地被今上给撸了差事,满门十二岁以上男丁全部处以死刑,余者男丁和女眷要么充作官妓要么便如沈黎一般入掖庭为奴了。
沈黎上辈子后来得了势之后还试图查过这件事情,可惜当时才刚刚查出来一点儿头绪,便随着他的自尽而烟消云散了。
在这宫里只要有人落魄了,便是个丫头也会上来踩两脚,这不,沈黎好端端地坐在天井正中的石凳上看书,突然就听见有人随口呼喝道:“沈黎,你去给我剥个橘子。”
完全吩咐的语气,一点儿给沈黎面子的意思都没有,她们两人玩耍的秋千架离沈黎这里并不远,真要吃橘子的话其实也不过就是几步路的距离,可是她们却偏偏要这么不客气地吩咐他,摆明了就是想故意作践沈黎。
沈黎正准备翻书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瞥了一眼,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他的房间着火的时候在外头说话的那个宫人,沈黎依稀记得是叫什么清屏和红袖的,她们两个人看向沈黎的脸上都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容,仿佛是在说,我们就是故意的,你能拿我怎么样啊?
听到那个红袖的话沈黎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那红袖和清屏两个人在那秋千架上玩耍,坐在秋千上的清屏还笑嘻嘻地望着沈黎。
沈黎只看了两人一眼,便什么也没有说又默默地低下头看书了,显然是根本没把那人看在眼里。
清屏见沈黎竟然这样无视她们顿时不干了,她们平日里在这掖庭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今儿刚在管事的宫女那里吃了一顿挂落,现在正想着找一个人撒撒气儿,恰好就逮着了一个沈黎。
只见清屏坐在秋千上的瞬间收敛了笑容,她眉毛一挑,声音尖锐地冷笑了笑,然后转过脸看向了旁边站着的红袖。
两人以前没少干过这种欺软怕硬的事情,所以她们只对视了一眼那个站在一旁的红袖就立刻懂了,她看着不远处正在看书的沈黎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然后蹲了下去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儿巴掌大小的石块儿便随手扔了过去。
“喂!叫你呢!”
沈黎看着猛然飞到眼前的石块儿默默地没有说话,又听到那漫不经心的呼和,他一时间竟然不怒反笑,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对他了。
红袖和清屏见沈黎还没有反应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猛地跳下秋千架站起来便朗声呵斥道:“喂!沈黎,我们跟你说话呢!”
沈黎这才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他淡淡地看了两个宫人一眼,“你们叫我?”
清屏一时间不懂沈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一下子有些愣住了,“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不叫你还能叫谁?快去给我们拿个橘子!”
沈黎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清屏突然笑了,随即很是顺从地捧着手边那一碟子橘子走到清屏和红袖跟前,一脸淡漠地塞到红袖的手里,“给你。”话落便又转身回去默默地看书了。
干脆利落,没有一点儿迟疑。
清屏和红袖一时之间都愣住了,清屏傻傻的看了一眼红袖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对着沈黎大喊道:“喂!”
沈黎皱了皱眉头,随手将手上那本已经泛黄卷了角的书仍到一旁,抬起眼皮看着清屏和红袖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不知道两位还有什么吩咐?”
不知道为什么姬长歌明明没有生气更没有发脾气,可是清屏和红袖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沈黎眼中分明还是古井不波,可是却让她们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清屏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沈黎这样的眼神震慑下,她竟然下意识地干笑了两声,然后有些尴尬地道:“没,没什么……”
清屏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突然落了下乘,一对秀眉顿时拧了起来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望着沈黎,却仍是不敢再瞪着他了。
沈黎看着清屏和红袖两个人都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突然笑了,他轻轻地摩挲着托盘里面放着的茶壶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清屏和红袖道:“如何,两位姐姐要不要再喝点儿茶润润喉?毕竟刚才也是不大不小地喊了一会儿呢!”
清屏脸上立刻一白,红袖却是忍不住想要反驳,可是却被清屏给拽住了,她有些不服气地回头看了一眼拉住她的清屏,“姐姐,你做什么拦着我?我要给这小贱种一点儿教训!”
清屏手上按住红袖,可是眼睛却一直盯着沈黎,所以她非常清楚地看到了沈黎在红袖说到“贱种”这两个字的时候眼中的瞬间溢出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