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黎这么说并不是为难沈寒,因为上辈子的时候他第一次从掖庭出去就是跟着沈寒混出去的。
沈寒在掖庭的身份特殊,沈家当年的奴才大多都已经被遣散或卖或杀了,沈寒因为当初才刚进沈家不久所以逃过一劫,只是被当做沈家人一起没入了掖庭。
沈寒一直照顾沈黎,上辈子沈黎这时候可没有现在这样的泰然,那个时候每一天对沈黎来说都像是噩梦,所以当初的沈黎其实每天做梦都想着要逃出掖庭。
第一次走出掖庭也是因为沈寒经常被御医署的人使唤,常常要出宫办差,这回也是一样,沈寒不同于沈家人,他想出去其实并不难,带一个“帮手”就更不难了。
沈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去一趟穆国公府,他总觉得心里有一股不安感,仿佛如果他不去的话肯定会后悔。
沈黎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穆国公府似乎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姬长歌也并没有传出病重的消息,可是他还是不能放心,也许是他那个时候还小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呢?或者是,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了什么?
沈黎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去穆国公府一趟,否则他绝对无法放心地待在掖庭。
沈家早就已经是过眼云烟,根本不会有人特意去关注一个在掖庭卑微如蝼蚁的沈黎,所以他暂时离开掖庭一段时间其实并不怎么难,不过反倒是要进穆国公府倒还需要些周折,还好听说穆国公府请旨让御医署首座林御医过去一趟,所以沈寒可以借口带着沈黎过去帮忙。
沈黎听了沈寒的话早早地就换了身宫人的衣服侯着了,两个人跟着御医署的人一板一眼地往外头走。那位御医署首座林御医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倒是没有理会为什么沈寒带了沈黎这么一个孩子一同去,只瞥了一眼两人便上了马车。
反倒是宫门口的侍卫见了沈黎多嘴问了一句,好在沈寒反应快,说是去穆国公府给那位小公子诊病,带着沈黎为了方便,并且御医署倒也有不少年龄小的宫人,所以那侍卫也就没怎么在意。
一路上沈黎都觉得自己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似得。
沈黎心绪愈发复杂,沈寒也不知道是因为忙碌了一天太累还是怎么的竟然没有注意到,反倒一直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
从宫门口到穆国公府步行需要半个时辰,乘马车需要两盏茶的时间,而骑马的话只需要两柱香的时间。
上辈子沈黎曾经无数次地走过这条路,那时候他总是尽力地快一点,再快一点。后来他的靖国公府更是只和穆国公府隔了一条街,可是后来即使离得那样近,他却也没能再踏进那里一步了。
这是沈黎自从重生以来第一次离开掖庭,比上辈子他第一次踏出掖庭要早了六年,心境也变了许多,没有了当初的诚惶诚恐,反倒是有些胆怯。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那人了?三年?五年?十年?姬长歌,什么样的恨才能让他宁愿引火自焚将自己挫骨扬灰也不愿意见他最后一面?
马车驶出宫门的时候,沈黎瞥了一眼沈寒然后抬手撩起了帘子看了一眼外头,外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阵阵叫卖声传来,勾勒出一副真实而又简单的俗世人生。
沈黎记得他曾经不止一次问过那人以后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只是轻轻地撩起帘子看着外面忙碌而又辛劳的路人掀唇一笑眼神温暖地望着自己带着些调笑意味地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与我有何哉?”
再平淡不过的语气,可是沈黎却听出了里面的渴望,可惜,到底没有给他这样的生活。
不管沈黎有多么慌乱,多么胆怯,终于,马车还是停了,沈寒本来就没敢睡得太实,所以马车刚一停下来就立刻醒了,他有些疲累地伸了个懒腰一边揉眼睛一边睡眼惺忪地道:“唔,公子,到了?”
沈黎深深地吸了口气,点了点头,“嗯,走吧。”
“公子,下来吧。”沈寒下意识地就听了沈黎的话撩起帘子跳下了马车,随即准备撩起帘子接沈黎下来,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莫名地感觉到沈黎刚才的语气不对,他停下接沈黎的手,有些疑惑地问道:“呃……公子,您刚才怎么了吗?”
沈黎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复又睁开,这时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慌乱,“走吧。”
十年了啊,还好,现在的他们还没有那样滔天的恨意和无奈。
因为沈黎刚才的那一耽搁前头的林御医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沈黎只来得及抬起头匆匆看了一眼穆国公府的那张大气恢弘的牌匾,便赶紧跳下马车跟着沈寒一块儿赶了上去。
“对不住,对不住,让您久等了!”沈寒一过去便赶紧陪着笑脸儿对人家解释道。
那位林御医似乎是碍于面子,不想在人前呵斥沈黎,所以便只是有些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微微蹙了下眉头低声道:“年纪不大,架子不小!”
沈黎顿了顿,抬头望了望林御医,没有说话,反倒是沈寒生怕林御医为难他赶紧将沈黎拉到了自己身后,端起笑容对林御医道:“林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咱们小孩子一般见识。”
沈寒说完又抬起手指了指林御医身后的角门,小心地提醒道:“大人,贵人们都等着您呢,您就别为了我们这点儿小事儿耽搁了吧?”
不得不说沈寒这话说到了林御医的心坎儿里,他听了之后顿时就舒坦了不少,“嗯,你这话说的倒是有点道理!”
他说完又摆了摆手,悠悠地道:“罢了,国公爷那边还等着我过去,就先放过你这一回!”
林御医话落便转身跨进角门里面,沈寒这才送了一口气,随即垂眼小心地给沈黎递了个眼色,然后两人一块儿抬脚跟着进去了。
清歌苑这个地方的路沈黎再熟悉不过,所以沈黎一路上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林御医当先踏了进去,沈黎长舒了一口气最终也跟着进去了。
林御医进去之后便跟着丫头一块儿进了暖阁里间,倒是沈黎和沈寒两个人反倒是被拦在了外面。
沈黎一进来便瞬间意识到这还不是上辈子的清歌苑,许多都跟那个时候不尽相同,可是却隐隐又透着一种相似。
沈黎仔细地听着暖阁里面的动静,却都不怎么清楚,他有意地往前走了几步,这才隐约听到了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里头的林御医突然唤道:“沈寒,你们二人进来吧!”
沈黎闻言默不作声地和沈寒对视了一眼,然后便一同进去了。
一进暖阁沈黎便只觉得闷热异常,门窗都关得死死地,好几个角落里都摆着一个烧的火红的炭盆,房间正中放着的青铜香炉里头还燃着不知名的香料。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闻起来甜腻得厉害,要不是博古架上的那盆单瓣儿水仙还隐隐散发出来一点子清香沈黎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来气儿。
沈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敢抬起头往前面床榻方向看去,纠结片刻后他还是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望了过去。
那是一张极大的床榻,清灰色的蚊帐从顶端倾泄下来使得里面的那一团小小的人儿看起来朦胧不清,沈黎抬起手轻轻按住心口,他突然心里一软,这便是幼年时的姬长歌吗?
沈黎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四下打量了一下这暖阁里面的陈设,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个地方,怎么会适合一个病弱的孩子居住呢?
虽然心里有疑虑,但是沈黎知道自己现在说也是没什么用,于是便也忍住了没有开口,他抬起头望了一眼林御医,连他都能看得出来的问题,这个御医署首座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可是让沈黎不解的是,那位林御医非但没有说,反倒先看了一眼气的面红耳赤的穆国公又不动声色地跟二老爷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道:“国公爷二老爷尽可以放心,小孩儿夜里贪凉受了风寒是常有的事,只消开一帖药服下很快就会散热的。”
怎么会这样?那林御医分明连诊脉都还没有,怎么就这么笃定地说长歌是普通的风寒?若是普通的风寒穆国公怎么会这样大动干戈,直接递牌子进宫里请御医?
沈黎一听这林御医的话便先皱起了眉头,不过他想了想又很快松开了眉头,扯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扬起小脸儿道:“呀!林御医如今是愈发地医术高明了,望闻问切都不用就能知道小公子是普通风寒呢!”
沈黎这话一出林御医顿时煞白了脸色,他有些尴尬地抬起头看向一脸冰冷的国公爷,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呃,我不过是随口……不是,我……”
还不等林御医想好怎么解释便听穆国公冷哼一声打断道:“哼!现在随口说说倒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道林首座届时给圣上诊病之时是不是也这样随口说说?”
“国公爷,下臣……”
林御医一着急,连下臣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可惜穆国公已经不想再听他说话了,“好了,别说了!快去给长歌诊病罢!”
“哎!下臣这就去!”
林御医赶紧答应下来,然后如蒙大赦般提起药箱往床榻边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沈黎听得分明心里只觉得奇怪,好端端的国公爷和二房老爷都在这里怎么会有人敢这样毛毛躁躁的?想到这里,沈黎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安。
仿佛是为了印证沈黎的猜想一般,外头那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连礼都没有顾上行张嘴便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芳华姐姐和芳若晕倒了!”
沈黎一听这话心里便是一沉,唯恐真的像自己心里想的那样。
倒是二奶奶一听这话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有些不高兴地道:“这清歌院也是太没有体统,显见是长歌太过纵着这些个丫头们,好端端的还都累着他们了不是?”
二奶奶不当回事,但是周围其他人却都不是傻子,近来正是时疫横行的时候,虽然这京城地带还未传出有人感染,但是看现在这情形,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来。
穆国公一听这话脸色便变了,他狠狠地瞪了二老爷一眼,又冷冷地望向林御医半晌没有说话,林御医在穆国公的眼神下只觉得额头的冷汗直往下冒。
穆国公不说话,但是那丫头却是直肠子,张嘴便将他们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二奶奶,奴婢刚才没跟您说清楚,芳华和芳若两位姐姐的症状,就跟……跟……公子的一样!”
二奶奶这下才终于反应过来了,只见她瞳孔猛地一抽,失声尖叫道:“你说什么!难不成,难不成他们得的都不是普通风寒,而是……时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