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正是三月好时节,十里长街桃花夭夭,帝都里的街道上,尽是百姓的喧腾声,这些都是前去迎接的李公公说与姬长歌听的,她却从未去给沈黎接风。
但她应帝都百姓期冀,安排了些人马前去给他迎贺,她还是懒散地歪倒在白玉桌旁,逗弄着怀里东夏进奉过来的猫,它有一双明亮蓝色的瞳孔,仿佛能瞧清她的心思,蹭了蹭她的胸口。
她可不曾觉得心痛呢,只是有些添堵罢了。
姬长歌不晓得自己昏睡了多少时辰,只是耳旁似乎有个低低的,宛若清泉流水的声音滑过:“陛下,您该醒醒了。”
她便懒散着撑起了眼睛,一双平日里怪凌厉的上挑丹凤眼,此刻倒显得很是柔和。
眼前人还未换下甲胄,一身戎装,眉眼清冽,做出些分花拂柳的事来,倒显得颇有几分文雅之意,却不见丝毫不妥。
“陛下,近一月里微臣不在陛下身边,不能为陛下分忧,实是担忧。”那人继续道。
“爱卿是来为朕告捷的么?”姬长歌一手撑着下颔,一手给怀中的猫顺毛,不见悲喜,说道。
“正是。”沈黎答复,眉眼带笑。
“朕晓得了,那爱卿便退下吧,朕有些乏了。”姬长歌摆摆手,便抱着那猫起身,打算离开了。
然沈黎却是蹙眉,随后竟未见方才的一分恭敬,他欺身上前,拦住了姬长歌的去路,将她一下揽进怀中,耳鬓厮磨,唇角微勾,但却不见丝毫笑意。
有些冷声道:“据闻陛下近日以来又在睹先帝之物而思其人?”
“思念亡夫,又有何不妥?更何况,丞相大人未免管的有些多了,朕的私事,不需要向丞相大人一一禀明吧。”姬长歌自始至终,口吻一向清淡。
沈黎却不理会她这样冷淡的态度,反而冷笑一声,将她推倒在那白玉桌上,姬长歌的猫便从她怀中跳了下去,而沈黎倾身便吻在了姬长歌的唇上,一阵厮磨,带着些许惩罚意味似的,生生将她的唇给咬破了,一路攻城略地,在她颈上留下了一连串鲜红的印记。
姬长歌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随后用手抵住沈黎,带着些许喘息,神志依然清醒,道:“沈黎,今日我不便陪你,你若是要的话,想来,你家中夫人——”
话音还未落,沈黎顿时就没了兴致,眼前红衣佳人歪倒在白玉桌上,因了方才的那一番,眼梢带媚,本是极为肖想的人,但是在看见她眼底那一抹冷若冰霜后,顿时兴致大减,她恨他么?若不是当初扶持她坐上这女帝之位,只怕她现在却也无法安生地坐在这里了。
“既然陛下今日里乏了,臣便先行告退了。”他冷冷回道,说着沈黎当下便离开了御花园,一身黑衣渐行渐远,姬长歌终于松了口气。
稍稍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她倒是不担心会有什么人见着,往常沈黎要是做些什么,方圆几里开外的人,都是会被他以各种名由调走的。
她抱起桌下的猫,也没了赏花的兴致,沿着四处无人的走廊,回了宫殿,让伺候的婢女给满上了浴池里的水,狠狠地搓洗掉身上的印记,明日里上朝,必然要拉上帘子了,若是被臣子瞧出了什么,不知会被曲解成什么样。
她与沈黎相识在年幼时间,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她或许也曾以为他是对她有意的,然而她被迫嫁入宫廷之时,他却与尚书家的贵女成了姻缘,沈家大门,从未与姬家打开,那时正值三月,烟雨还还很是绵长,她在沈家大门处拍着大门,却只有沈府里张灯结彩的喜庆回应她,以及她在墙外所听到的,她再熟悉不过的沈黎的声音:“能与阿香共结连理,青辞实在感谢主母。”
尚书千金,宁如香,闺名阿香。
她原本鼓起的质问的勇气,当下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场年少时候的荒唐大梦,也就剩下了她出了沈家大门后,一身狼狈地坐上了去太子府邸的花轿,绵长的淅淅沥沥的雨,倒像是她少有的哀愁,无边无尽。
姬长歌是被伺候的丫鬟叫醒的,手上传来柔软的触觉显示她现在应是被带到了床上。
“陛下,您方才在浴池里睡去了。”弄月在一边恭敬道:“本以为陛下莫是染上了风寒,便请了御医前来,陛下切莫怪罪奴婢。”
“无妨,朕近日以来是有些嗜睡了,让御医瞧瞧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位御医可是我常日里请的张太医?”姬长歌揉揉太阳穴。许是泡的久了,有些轻微的头疼。
她近日以来发现自己的月事似乎也断了一月有余了,莫不是怀上了?若是如此,那这孩子是留不得的。
弄月倾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正是,陛下。不过,陛下,是得小心为上,据奴婢的闺中好友闲谈,张太医最近与丞相大人走得颇近。”
姬长歌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但转瞬即逝,沈黎的手现在是伸得越发长了,连她暗地里稍稍信得过的人都被他给掌握了。
“无妨,此事要紧,先宣他觐见吧。”
弄月朝外面层层通报的人说了声,那外面便进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生的须发皆白,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陛下。”隔着厚厚的一层莲帐,张太医很是恭敬道:“请您伸出一只手来。”
姬长歌从莲帐里伸出右手,在一旁的弄月便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侍女,只余在场三人。
张太医隔了一层薄纱号脉之后,脸色大变,随后又再次号脉。
弄月算是看出了问题,问道:“太医,陛下可是有何隐疾?”
但话一出口,莲帐里的姬长歌便猜出了七七八八,轻叹了一口气,道:“太医但说无妨,朕已能猜出一二,朕是否有孕了?”
张太医沉默半晌,弄月也沉默了。
“臣,问诊失误,有罪!”张太医突然稽首,一跪。
姬长歌扶额,叹道:“此事,切不可与任何人说起,如若——朕为你是问。给朕开些药吧。”
姬长歌所说的开药,张太医自然晓得是何药物,毕竟,这孩子不该在这个时机出现,不能留啊!女帝登基三月有余,先帝驾崩三月有余,这孩子却是一月有余,其中滋味,想来,言官之中,少不得动摇女帝登基根基。
张太医留下药之后,便离开了,而姬长歌摸着小腹的位置,不由得悲从心来,她曾经却是很想要个青辞哥哥的孩子,但是,时至今日,今夕非昨兮,记忆里那些明媚的人都错了方向。
但姬家忠胆一生,还需她的护持,她不能在此时倒下。
曾记江南烟雨里,青衣斗笠,一叶扁舟,双双同渡舴艋舟。
她的青辞哥哥,早已不是当年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