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生气。
尽管我知道方舟肯定是为了躲何佳瑶才信口胡诌的,但我就是生气。
我立刻奔过去想跟何佳瑶解释,可她走得比我快,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一溜烟就没影了。
我一跺脚,转过身面对方舟,气得声音都发颤了,“方舟,谁是你女朋友谢谨言?”
方舟没想到我这么大反应,一愣,上前一步,想扶我的肩膀,却又觉得不合适,生生顿住了动作,“谨言,我这是……我这是急得没办法了呀,你也看见何佳瑶那个架势了,我要不说这个话,今晚我就别想好了!我保证下回再也不了!”他举起三根手指头,做发誓状。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快步离开,方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还在喋喋不休地解释,我头也不回地说:“你别跟着我。”
方舟显然是对待这类事有了经验,知道必须跟到底,我气得停住脚步,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和大嗓门冲他喊:“我叫你别跟着我!!”
方舟被我吓住了。我又瞪了他一眼,埋着头往前走。
几秒钟之后,我用余光瞄到了夏卓晖的高帮仿军靴和束在靴筒里的裤脚,也不知道怎么的,怒火中烧的心里,忽然就静了。
“谨言,对不起啊,方舟想得少,今儿这事儿确实是他不对,你要是生气就骂他一顿。”
我还是低着头朝前走。
“有些事儿,我现在不好跟你说,你要是真了解了他们俩之间的所有事儿,我想你大概不会怪他刚才那个反应。”
我不说话。
“方舟多少知道你的个性,你看他说你是他女友的时候,连你的肩膀都没敢搭。”
我猛地抬起头,“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他?”
夏卓晖被我忽然又烧起来的怒火吓得一愣,“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眼睛瞪得圆圆的,“我是说,他不是有意冒犯你。”
我一看见他的脸,才燃起来的火又不争气地灭了,明知道方舟就跟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我还是叹口气,说:“朋友帮忙,我也确实不该发这么大的火儿。”
夏卓晖却没有顺水推舟地叫方舟过来,“就是他不对!女朋友哪儿有随便认的?让他给你道歉,你说,要什么补偿?”他的眼睛还是瞪得圆圆的,一脸认真。
我停住脚步侧过身,瞥了一眼跟在后面不到五米的方舟,对夏卓晖说:“你让我见见晨晨吧。”
夏卓晖半张着嘴,“就这?”
“舍不得?”
“那有什么舍不得,又不是出土文物,看一眼都得收费啊?周末过来吧?我们晨晨也好久没新朋友了。”
“好。”我又看了方舟一眼,“你不用送我了,我给谢谨行打个电话就行。”
“那不行啊,天都黑了,我……”我看着他,摇了摇头,他笑起来,“好,我们先回去了,你到家给我来个微信。”
“拜拜。”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感谢夏卓晖没有坚持要送我回家,感谢他这么快就明白了我的心情。
我并不是针对方舟。
从小到大,我所有的决定,小到每天穿什么衣服,大到考什么学校,全都是爸妈决定的,我从来都是最后一个知道。没人会想征求我的意见,只觉得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从未谈过恋爱的我,生平第一次被人说是女朋友,尽管是挡箭牌,可他居然还是连问都没问过一句!
这才是我生气的原因。
但我不能跟夏卓晖和方舟说。我们还远远没熟到那个地步。
路上,手机震动起来,是微信。
我以为是方舟道歉的微信,可点开一看,却是夏卓晖。
是一个笑话。过马路的时候遇上红灯了,朋友意欲前行,我叫住他:“灯,等灯等灯!”朋友回过头来跟我说:“就你有英特尔啊!”
我捧着手机笑得不行,再看一遍,笑得更厉害。
谢谨行从对面走了过来,“笑什么呢这么高兴?”
我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把手机递给谢谨行,“你看。”
谢谨行正抽烟,看到最后笑得一口烟呛住,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小子最会讲冷笑话,能把南极的企鹅都冻死!”他把手机还给我,“回家吧?”
我勾住他的胳膊,紧了紧领口,“把嫂子送回家了?”
谢谨行打我的头,“什么嫂子!八字儿还没一撇儿!”
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跟我你有什么不能说的呀?喜欢就是喜欢。”
“是喜欢,可不是还没追到呢嘛。”
我喷地笑出来,“谁追谁啊?是你端着吧?”
“你又知道?”
“你有顾虑吧?是不是怕咱妈不满意她那个性格?”
谢谨行把手插在兜里,“现在还想不了那么远。我在想我能不能一辈子都满意她那个性格。”
我抬起头看他,“什么意思?”
“她是挺可爱的。可我现在不能保证以后我一直觉得她可爱。或者一旦她那个大嘴巴给我惹了事儿,我还能不能觉得她可爱。”
我笑了笑,没做评价。
谢谨行就是这样,凡事都会往前想三步。不管是什么,都要满足他设定的几个条件,只要满足这几个条件,那么他自己就算不愿意,也会去做。大学时代他谈过一次恋爱,最终没成,就因为女孩子无法留在北京。
有时候我觉得谢谨行在某些方面特冷血。可又不得不承认,他一路顺风顺水,得到了一切他想要得到的东西,跟这个行事作风是分不开的。
这就是我们俩的区别,我用感情做衡量标准,而他用理性。
我确认他喜欢吴晓萌,可如果她不满足他的条件,那么也会被放弃。谢谨行到了什么时候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不会用一辈子的婚姻去做赌注。
到家门口的时候,我想起了跟夏卓晖的约定,“对了哥,过几天我要去见个新朋友。”
“谁啊?”
“夏卓晖的女儿。”
谢谨行吓了一跳,“他连孩子都有了?!什么时候结婚的我怎么没听他提过?”
我很满意他的反应,“嗯,叫晨晨。”
谢谨行皱着眉头看我,“你怎么这么高兴?人家结婚生孩子,没你的份儿了!”
我笑呵呵指着小区里正跟主人散步的一只萨摩耶说:“跟它长得一样。”
“狗啊?!”谢谨行恍然大悟,“你就涮我吧!”
我忽然心情好得不得了。
周末的时候,我把网店的订单都做好,就骑车去了夏卓晖的家。
他家在一片建好没几年的小区,楼很新很漂亮,我停好车,在楼下站了半天,不知道该上去还是该把谢谨行叫来跟我一起上去。
到一个才认识没几个月的男人家里去,还是单独相处,会不会不合适?
我想了又想,最后决定上去。反正我是来看小狗的,有正当理由,他不会多想。
按响门铃,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脸是热的,手心里都是汗。
门开了,我挂上笑脸刚想打招呼,就看到了方舟那张笑得十分夸张的脸,“谨言,你来啦?”
我第一个反应是转身就走。
方舟手疾眼快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我给你赔礼道歉来了谨言!你别这么不给面子啊,这一个礼拜我过得生不如死呀!晖子!晖子你别见死不救啊!”
我一抖胳膊甩开他的手,还是要走。
“谨言!”夏卓晖在客厅里叫我,“晨晨去找你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道白影从屋里蹿了出来,直奔我扑了过来,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正是夏卓晖手机桌面上的那只萨摩耶。它似乎知道我是主人的朋友,摇头摆尾跟我很是亲热,仔仔细细闻了我的裤脚之后,就蹲坐在地下,眼睛一直盯着我的背包。
夏卓晖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你给它带吃的了吧?”
我蹲下摸晨晨的头,晨晨伸出舌头舔我的手,把我舔得禁不住笑了起来。这小狗真可爱,灵性十足。
“晨晨跟谁都这么好?”
“当然不是!”方舟说,“它头一次看见我理都不理。”
夏卓晖笑,“我都跟你说了,晨晨喜欢美女。”
“不都是小公狗喜欢女的吗?”
“晨晨自己是美女,所以喜欢物以类聚!”方舟一锤定音。
方舟这么费力地讨好我,我再生气也不能继续端着了,那样显得又小气又不厚道。我站起身,朝他俩笑笑,然后伸手摸晨晨的头,“真是个好姑娘,来,跟阿姨进屋。”
小狗跟在我身边进了屋,方舟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口气。
到了客厅,我脱了大衣跟晨晨玩,给它拿我带来的狗罐头,晨晨对我更亲,一人一狗抱作一团不亦乐乎。
方舟给我倒了一杯茶,“你不生气了真太好了。”
我斜了他一眼,没理他。
方舟坐在我对面,“还是不高兴。那这么着吧,我给你讲讲我跟晖子小时候的事儿?”
我没说话。
方舟自顾自地讲了起来:“晖子那人看着白开水似的,可以后你跟他熟了就知道了,他其实是一杯茶。红茶绿茶没准儿,得分他面对什么人。”
这个比喻让我心里一动。
“这么跟你说吧,你去送圣诞礼物那天见到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不过他那个样儿只在我面前露,毕竟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哥们儿嘛。后来他还问我,你见了他疯疯癫癫的样儿,会不会觉得他精神错乱,哈哈。”
我还是没说话。
夏卓晖端着水果从厨房走出来,“又开始说书了?你真是生错年代了方舟,这要是生在古代,还有司马迁什么事儿啊?别说《史记》,四大名著你一人儿也能包圆儿了。我说,你能有点儿谱吗?”
方舟倒来劲了,“就你有谱!你有谱跟小混混打架当着全校学生的面念检查?你有谱你大学了还带头儿在班里玩儿水被老师抓个现行?”
我倒是真有了兴趣,他居然会这么淘气吗?
见我脸色开晴,方舟更来劲,“我跟你说谨言……”
“方舟!我的事儿你别瞎说!要说就说你自己,你的事儿讲八年都讲不完,扯上我干嘛?”
方舟赶苍蝇一样赶他,“去去去,我中午饭还没吃呢,给我下碗面条去!”然后在以为我没看见的时候,朝他使了个眼色。
夏卓晖拍了他一巴掌,瞪了他一眼,“谨言你坐着,我去给饿死鬼做饭。”然后还不忘叮嘱:“别瞎编排我!”
方舟不耐烦,“怎么跟老太太似的?我知道了!”
结果夏卓晖前脚把厨房的门关上,方舟后脚就比比划划开讲了:“我们上初中的时候他是班长,大家伙儿全都习惯了他和和气气的,有一回自习课,几个小混混闯进教室来闹事儿,一开始他还劝,我就坐那等着看好戏。没两分钟,那小混混开始跟一女生动手动脚,晖子直接就掀翻了课桌,一脚就踹了上去,”说到这他笑,还配上了踹一脚的动作,“我们就跟着冲了上去。因为这事儿他还挨了处分,全校面前念检讨,我们学校那些女生下巴都砸脚面上了,哈哈哈!”
我向厨房看了看,夏卓晖下个面不至于这么长时间吧?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没出来。
“不好玩儿吗?”
我摇摇头,“我哥给我讲过他们一起打架的事儿。”
方舟一拍大腿,“把这茬儿给忘了。那说玩儿水的事儿。”
“你们上大学了还玩儿水?”
“是啊!”方舟笑呵呵,我们大一的时候,晖子不知道从哪弄来一袋子小气球,就是吹起来这么大的那种。”他用两只手比了一只苹果那么大的范围,“然后给班上的同学一人发了几个,让大家把这些气球里灌上水,说凉快。我就知道这小子绝不是为了凉快,结果真被我猜中了。他手里四个水气球,东西南北一个方向扔一个,你想啊,那么小的玩意儿,灌满了水,撑得多薄啊,一扔全碎了。我们几个被打中的就一身是水地也朝他扔,结果整个教室疯了,大夏天的你就看吧,桌椅书本连带我们,全落汤鸡了。老师这才迟到了五分钟,一进门一看教室变了周庄,气得不行,晖子就又挨了一顿训。哈哈哈!”
我被他逗笑了,“你们俩可真行,北大家门不幸。”
方舟一看我笑,兴奋起来,“这就对了,你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听他这么一说,我又绷起了脸。
方舟吓一跳,“别价呀!要不我跟你说一个新鲜出炉的喜事儿吧!”
“你要结婚了?”
“哪儿啊!是有人要结婚,可不是我,我还钻石王老五呢!”方舟再一次眉开眼笑,探头过来,小声说:“是晖子,他媳妇儿同意嫁给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