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肯开口就行,秦知忍单独将回话的土匪叫出来审问,得知他叫将海,他们都是东边的唐县人士。东边的唐县不是江南路的地盘,隶属两浙路。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正好在交界处,离两浙路不远。
将海世代为农,因被人强占了土地,怒杀了对方,知县遣衙役逮捕,又杀衙役几人,因此逃亡江湖。有土匪起事,他便来投奔了。
虽然不肯交代老巢的位置,但也坦白他们的人大多都在这里了,听说有商队路过此地,本以为手到擒来,大捞一笔,没想到落了个如此下场。
据交代,土匪当中包括那个死掉的老大,他们大多都是失地的农民,少数泼皮无赖,他们从不欺负老弱病残,只做劫富济贫的行当。当然,这都是他们的片面之词,不能全信。
“带我们去你们老巢,否则将你们全部交给官府处置。”秦知忍厉声说道,“你们一旦落入官府手里,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本来就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这与当初郴州那些山匪不一样,郴州的山匪是投靠了南夷的,天顺的叛徒。此地的土匪都是失去土地的农民,走到这一步十有八九是被逼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只要他们肯改邪归正,秦知忍还是肯给他们机会的。
朝廷的政策再好,却难以得到及时有效的落实,那差不多也是枉然。偶尔被官员钻个空子,民众或可理解,可要是次次都是这样,民众无法生存必会起事。
皇上派了使臣到各县巡查,收效甚微,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地方上官官相护,使臣根本什么也查不出来就被打发走了。
秦知忍他们此次是来整顿江南路的,不能冒然跑去两浙路那边。虽然两浙路转运使严大人跟他们也有些交情,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两浙路的事情只能暂时放一放,先调查清楚,容日后处理。
送土匪去官府实属下下策,秦知忍他们此次扮作商队而来就是不想暴露行踪,要将土匪们送去官府也只能找最近的淮南路的驻军过来帮忙,总之他们是不能出面的。
“你们是哪一路的?”书生模样的男子问。
秦知忍看向那男子,一番眼神较量之后,秦知忍眸里带了很深的厉色,说话的时候也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声音听似平静,实则不容忤逆:“我们是哪一路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遇到我们,或许你们还有一条活路。”
谁不想活命啊,好死不如赖活着,有土匪沉不住气了,小声道:“武师爷,不如……”
“带你们去可以,但请不要伤及无辜。”武琨硬气地说道。
果然是土匪中的师爷,现在土匪中的老大死了,老二不死也残了,土匪们死伤大半,这个师爷就成了土匪的主心骨了。
关键是秦知忍的手下只有几个受伤的,在交战中没有人员死亡,这个实力的悬殊太大了,这帮土匪也没的选择了。
“还好意思跟我们提条件,遇到我们算你们烧了高香了,若是换作旁人,早就将你们就地正法了,还有你说话的份儿。”张恩源指着武琨说道,他可不跟他们客气。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土匪们只好老实交代了他们的老巢,但也一直在强调,山上大多都是老弱病残,真不值得派人去镇压。
土匪的老巢就在往西二十里的深山里,骂归骂,张恩源一路还是跟那个书生一样的武琨走的很近,通过交谈才知道武琨也是命苦之人。
武琨以前有一个相爱的妻子,还有一个未满三岁的儿子,武琨当过教书先生,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过的十分幸福。
可是却赶上了一个倭寇横行的时代,一次因传闻倭寇要进城,一时百姓倾巢而出,拖家带口,往外逃命。走在路上时候遇见兵痞抢劫杀人,一时大乱,那武琨与怀中抱着幼子的妻子被冲散,不见了踪迹,武琨发疯似的寻找,均没有下落。
恰好遇到流民关占山,关占山曾当过土匪,也对官兵十分痛恨,本就有几个兄弟追随他,就让武琨和他们一道上山做了土匪,一起造反。武琨正好也没地方去,又是个秀才,就让他当了大家伙儿的师爷。
后来又不断加入了人,大多是流民,竟有两三百人,聚集在山上,专门打劫过路富商或小股运输物资的商队。在武琨的建议下,他们绝对讲原则,不会对老弱病残下手。
凡是乱的地方都有兵痞,他们仗着手里有武器抢劫杀人,百姓拿他们也没办法。穆衍在郴州的时候也遇到过,还是他大伯,穆将军的手下的兵,不过郴州还没有乱起来,兵痞现象还没那么严重,顶多是拿百姓的财物,吃饭不给钱之类的。后来经过整顿,郴州再没有兵痞的现象了。
通常土匪都会占居要势建立山寨,这些人也不例外,他们的老巢在悬崖峭壁上,利用天然地形建立,只有一条不到三尺宽的小道通往山上,还是土匪们后来凿出来的。
张恩源和唐青留下三百人看护货物,秦知忍和穆衍则带着两百人押着土匪们上了山。山路委实难走,这种地方官兵来了也上不去,除非放火烧山,不然想剿匪怕是不易。
峭壁上的房屋都是石头建造的,土匪的哨岗也很少,显得十分不专业,如果不说这是土匪的老巢,看似就是一个普通的深山里的村庄。
“山上地薄,种不出粮食,我们靠养蜂、打猎去山下换粮食, 但很难养活这么多人。”武琨说道,“若得良田几亩,破屋几间,这里大多数人绝不会为匪。”
正如土匪们所说,精壮都下山打劫去了,留在山上的除了一些站岗的,大多都是老弱病残。而且不巧还刚好遇到秦知忍他们,弄了个伤亡严重,当土匪当成这么惨的还真不多见。
“当土匪不是长久之计,你们还是为自己寻条出路为好,我与严大人手下一名叫齐刚的副将有些交情,我帮你们修书一封,你们可以去投靠齐刚从军。”穆衍心软,看不得旁人如此凄惨。
“这种招安的把戏谁还敢信。”武琨毕竟是秀才,见多识广,愤世嫉俗地说道,“先前就有招安的土匪山贼,给他们官职,派给他们任务。
但人总会犯错,这些干惯了打家劫舍勾当的土匪强盗,心里从来就没有过王法,很容易就被朝廷官员找到借口杀掉。名义上是招安,实际上还是要斩草除根。一旦落入官府手里,就再没有活命的机会。
还有你提到的严大人,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心里明白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总是不把沿海的倭寇剿灭干净。这样他就可以一直邀功,一直以此为借口勒索钱财,一直贪墨朝廷的款项。”
提到严大人,穆衍觉得这跟自己印象中的那个严大人判若两人,当时严大人为了剿灭倭寇亲自带兵上阵,看上去明明就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怎么就跟贪墨联系到一起了呢。
“去年剿灭倭寇的时候,两浙路的富商们的确凑了二十万两白银,但那是捐给翁山的造船坊,用来打造战船的。严大人还专门请了福建路的造船技师过来,要打造新型战船以防倭寇入侵。”穆衍若有所思地道。
当时剿灭完了倭寇穆衍他们就赶紧回了京西路,因为蜀王还在京西路僵持着,要找机会进京。严大人一直夸赞郴州军的弓弩队厉害,说是也要跟朝廷申请组建一支弓弩队。有了新型战船和弓弩队,日后就不怕倭寇来袭了。
“战船是建了两艘,也没见下过水。”武琨愤恨地道,“别看严大人年纪不小了,小妾可是一房接着一房的娶,还收了一大堆干儿子,专门给他当狗腿子。尤其一个叫赵五的,狗仗人势,欺压百姓,强抢良家妇女,无恶不作。”
说起赵五,穆衍眼皮跳了跳,简直是造孽啊。当初赵五还是穆衍介绍给严大人的,那时候赵五是邪教的分舵主,要袭击清凉书院,被穆衍带人给灭了。
剩下的残余邪教势力,穆衍都带到了军中,希望他们能够戴罪立功,日后改邪归正。赵五懂得阵法,懂得用毒,为朝廷所用对付倭寇岂不是美事。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赵五居然给严大人当了干儿子,而且还继续为非作歹,只不过不在邪教里了,而是在朝廷的正规军里。
什么叫天高皇帝远,严大人握着两浙路的兵权,表面听命朝廷,实际上自己在两浙路当了个土皇帝。皇上坐镇朝堂,其实大半个江山都不在他手中,各路只要有一方起事,天顺还是会乱。
太尴尬了,穆衍感觉无地从容,他的一片好心,成就了一方祸害,实在是……
秦知忍看出穆衍的不自在,上前靠过去探入他的衣袖,握住他的手,紧紧握了握,示意让他安心,这些事情日后都会一并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