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在鸟笼内啄食着食水,笼外,裴御京看着它刚送来的那封信,忍不住笑了:“终日打雁,不想却被雁啄了眼。”
他转手将信给了贺老,贺老接过一看,眉头皱起来:“这左无忌……一天到晚跟女人打交道,最后竟被一个女人给忽悠了。”
“毕竟女人跟女人,是不同的。”裴御京笑,“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淮安王府。”
外面艳阳高照,但淮安王府内,连空气都是阴沉沉的,似有一层乌云蒙在府邸上头,压抑的叫人喘不过气。
“家母叫我谢谢你的好意。”让管家将礼收下,风满袖招待了裴御京,“她这几日身体不适,没法出来见客,还请见谅。”
“无妨。”裴御京叹息道,“谁碰上这样的事,都会一蹶不振的,我原想着能帮衬一二,不曾想,哎……”
因为母亲病倒,风满袖这几日衣不解带的照看她,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虽强打精神过来待客,但难掩疲惫,眉宇间的仙姿灵秀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言的郁气,像被人抛进淤泥中的莲。
“风兄,别这么说。”他对风满袖笑,“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裴御京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风满袖会意,开口叫屋内家丁退下,然后说:“只有我们俩个了,风兄有话请讲。”
“我昨日与人喝酒,从他那得到一个消息。”裴御京说,“沈临向皇上献了一份种子名单,名单上都是敌国这些年埋伏进来的暗探。”
风满袖脸色一白,双手忍不住抓紧膝上的衣摆,问:“……我妹妹,敏月的名字在上面吗?”
裴御京摇摇头。
风满袖刚要松一口气,就听他说:“我怕就怕,皇上偏袒沈临,明明敏月小姐的名字不在上头,却硬把她算作探子中的一员。”
“这不可能!”风满袖脱口而出。
“有什么不可能?”裴御京反问。
“敏月是我妹妹。”风满袖一字一句道,“是淮安王府的郡主!”
“但她已经死了,”裴御京说,“你觉得在那位心里,是一个活的沈临重要,还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崔敏月重要?”
风满袖嘴唇发白,半晌不语。
那位是谁?是当今圣上,风重光
崔敏月对淮安王府很重要,但风重光而言,她重要吗?不,在他眼中,这只是个有福没命享的小老百姓,一个名字都没录入皇家玉碟的假郡主。
而且就像裴御京说的,她已经死了。
倘若她还活着的话,风重光兴许会顾忌一下淮安王府的面子,但她已经死了, 死人没法为自己辩白,只能由着沈临指认她污蔑她,风重光呢?他会为一个毫无作用的死人主持公道,还是会对自己的宠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公子!公子!”管家的声音隔着门响起,听起来十分焦急。
风满袖回过神:“进来,什么事?”
管家匆匆进门,对他说:“外头来了锦衣卫的人,说怀疑小姐是敌国派来的探子,要调查她的住处,还有她平时交往过的人,叫我们配合一下。”
风满袖愣愣听到最后,心里冷不丁起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风重光。”他在心里幽幽一叹,“你若是病死了多好……
耳听为虚,眼见也假,有些事一旦先入为主,就再也听不进解释的话,别人说再多,你也只会认为他是在骗你,而你自己,则会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咔嚓,沈临踏断了地上一根树枝。
远看是山,近看才知是墓,一个又一个坟包或高或低,起起伏伏,形成了一座坟山,有些坟头上着贡品,还有些多年没人来,墓碑上已经爬了一层翠绿苔藓,将碑上的姓名都给覆去了。
一座坟前,一名男子正在擦拭墓碑上的苔藓。
“曹永。”陪沈临一同前来的村长上前,“快过来,有位官爷找你问话。”
沈临背着双手,慢慢踱过来,目光从墓碑上一扫而过,只见上头写着:爱妻叶幼薇之坟。
目光一闪,他笑着问:“你老婆叫叶幼薇?”
“是,是。”见他一身官服,曹永的腰顿时矮了半截。
“她什么时候死的?”沈临说,“怎么死的?”
“大约四五年前,是病死的。”曹永老老实实道。
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他也都老老实实答了,沈临用手抚了抚墓碑,问:“你老婆叫叶幼薇,怎么给养子也取名叶幼薇?”
“养子?”曹永一楞,“不不不,我只一个养女叫这个。”
沈临盯着他:“养女?”
“不瞒您说,小人是个瘦马商人。”曹永赔笑道,“但小人没做过缺德事,手里的姑娘,就算长大了不好看,也不会把人卖进青楼,宁可自己赔点嫁妆,给她许个好人家。这叶幼薇,小人记得她,她是我老婆从小带大的,极爱她,一直当她亲生女儿……”
“把他当亲女儿?”沈临嘲讽道,“然后十二岁就把他卖了?”
“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曹永咳了一声,“小人只负责买人,教养瘦马这事,一贯是我老婆在做,我老婆一死,我就一日不如一日,最后都要吃不起饭了,只好回乡种田,但我那养女是被惯大的,她哪里种得了地,吃得了苦?我也是为了她好,才在临走之前,给她寻了一户好人家,咳……咳咳咳!”
他咳着咳着,突然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沈临侧身避开,结果那口血全喷在了村长脸上,村长骇得连连后退,一边用袖子擦拭脸上的血,一边战战兢兢问:“怎么了?曹永你是不是病了?”
“不。”沈临俯下身,用手沾了点他唇角的血,放到鼻子前闻了一下,“他是中毒了。”
曹永脸色发紫,正用双手抠着喉咙,往外嘶着气。
“曹永。”沈临抓住他一只手,用他的手指沾了点他自己的血,“是谁杀了你?”
那根带血的手指,并没在地上写下凶手的名字,而是艰难抬起,指向了身旁的墓碑——
“哎呀!”村长寒毛倒竖,大热天的出了一身冷汗,“这,这莫非是冤魂索命啊!”
冤魂索命?沈临冷冷盯着他指着的那个名字,淡淡道:“叶幼薇。”
在他说出那个名字时,带血的手指应声而落,掉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沈临忽然拔出匕首往后一抛,当的一声,另外一把匕首抽出来,挡住了那把飞来的匕首。
帷帽下,黑色帽纱被匕首交击时带起的风吹开一些,露出一只如星如月的眼。
“往哪跑?”沈临追了上去。
两道身影在坟山中兔起鹘落,时而交击在一起,又时而分开,连山谷中的猛禽都对他们退避三舍,默认他们俩个是食物链的顶端,是最美丽也最凶残的猎杀者,要厮杀出个胜负。
“阿临。”两把薄如蝉翼的红袖刀,如美人柔荑,错住了沈临的绣春刀,帷帽后,一只眼睛看着沈临,笑吟吟问,“你总算来找我了。”
“阿临是你叫的吗?”沈临冷笑一声,手上猛一用力,绣春刀一下子往对方面上斩去。
对方急急避开,但头上的帷帽却无法幸免,被绣春刀一刀两断,劈成两半,带着黑色帽纱一起,落在了地上。
“啪。”
摘星楼。
这是左无忌手中最好的一座楼,最高的一座楼,如今分给了楚秀心住,夜深,她正在卧室内宽衣,准备上床睡觉,冷不丁听见外头啪的一声,似重物落地声,急忙将已经解开的衣襟再次合上,警惕问:“谁?”
没人回她。
她等了片刻,终究还是决定起身出去看看。
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一个血乎乎的身影趴在地上。
楚秀心慢慢走到对方身边,用脚尖踢了踢他:“你还活着么?”
“我今天碰见我弟弟了。”沈渊趴在地上,艰难侧过脸看向她,就连额头上都带了一道浅浅血痕,正往外渗着血,看起来如同破了一条缝的精美花瓶,让人一见就觉得惋惜,他望着楚秀心,嘴上在笑,一只眼睛却往外渗着泪,“他差点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