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金石馆最重要的一样建筑,拍卖场占地极大,比楚秀心见过最大的戏场都要大,里面可容千人。
北地皮商,南方茶商,西域商人,回鹘商人……世界各地的商人似乎都齐聚于此地。
拍卖官立在台上,翻动着手里的小册子,每一页都是成千上万的买卖。
“大宛马三百匹,底价三千两,现在开始拍卖!”
“湖州丝绸一千匹,底价五百两,现在开始拍卖!”
“大食国羊毛挂毯三百张,底价三百两,现在开始拍卖!”
拍品价格走高,人群中必有一人喜形于色。
拍品无人问津,或者流拍,人群中必有一人面色愁苦。
人间百态,皆尽在此。
最后终于到了压轴时间。
“想必各位最近都听说了,有关《天女图》的轶事。”拍卖官笑,“辨古董,聚富贵,最初得到它的翰墨轩很是风光一时,但随着画被盗走,又以极快的速度衰弱,后来得到它的人境遇也差不多,一个个先风光一阵,然后死于非命……”
楚秀心在人群中翻了个白眼。
故事从一张嘴传到另外一张嘴,最后总是传的失了真。
翰墨轩虽然失了《天女图》,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一家老字号古董店,它并没有因此就彻底衰弱。至于后面得到她的人……有几个风光过?绝大多数都是仓皇逃命,然后逃命路上被人截胡,不甘的死于非命吗?
“最后得到《天女图》的人,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拍卖官道,“一介书生,又不是什么天下闻名的才子,《天女图》为何会选中他?而不是其他英雄豪杰,功勋之后?”
众人交头接耳,有些还不知道这事的外地商人,向本地商人打听这件事。
“可见,《天女图》择主,并不看身份地位,有名与否。”环顾四周,拍卖官笑道,“《天女图》如此,《贵妃图》同样也如此,能否唤醒画中贵妃,能否让它奉你为主,且看你自己的能耐,以及……天命是否在你!《贵妃图》底价一千两,现在开始拍卖!”
刷一声,两名侍者在背后一展画卷,长长一道如白练,展在众人眼前。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四季之花齐开于园中,争奇斗艳,却斗不过花丛中巧笑倩兮,折腰起舞的女子。
如同一朵国色牡丹,它不开,万艳才能争辉,它开时,万艳再无光辉。
“嗡——”
只看它一眼,楚秀心就觉得自己脑子里嗡鸣一声。
“怎么了?”沈临在旁边轻轻问。
“错不了。”楚秀心盯着画,喃喃道,“是我哥哥的画。”
“一千一百两!”
“一千五!”
“两千!”
“两千一!”
身旁的喊价声此起彼伏,楚秀心越听心情越沉重,来之前,她靠倒腾古董攒了一笔钱,还以为能争取走正常途径买下《贵妃图》,谁知道,《天女图》的事情一经发酵,竟把《贵妃图》的价格抬这么高。
《贵妃图》已经如此了,那以后呢?剩下的十张画呢?
“哎。”
身旁传来一声叹息,楚秀心转头一看,见沈临同样面色凝重,还以为他也在操心此事,正要开口与之商量,就见他转头跟她抱怨:“你哥哥就不能把画画小点吗?”
楚秀心:“……啊?”
“都弄这么大一张。”沈临望了眼台上一人高的画卷,唉声叹气,“往后,我不是得背一溜画轴在背上?”
楚秀心:“……”
“两千三!”
“三千!”
“三千五!”
“一千两!”
是谁啊?嘴瘸了吧,人家往高报,偏他往低报?
拍卖官斜了眼人群,想看看是谁在捣乱,下一秒就听见那人在后头淡淡加了两个字:“……黄金。”
短暂的寂静后,拍卖场内一片哗然。
不管他是嘴瘸还是脑抽,拍卖官急忙一敲锤子:“千两黄金一次,还有没有人要加价?”
“千两黄金二次!”
“千两黄金三次……恭喜风公子,夺得《贵妃图》!”
“竟是他。”沈临透过涌动的人群,望了他一眼。
“怎么?”楚秀心急忙问,“你认得?熟不熟?”
“……熟?呵呵,应该算熟吧。”沈临古怪一笑,拉着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们回去说。”
俩人匆匆回了客栈,沈临把折腾了他一晚上的胡子摘下来,又从大老爷,变回了小少爷。
“你快跟我说说那位风公子。”楚秀心催道。
“可我脸上不舒服。”沈临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好好好,我的小少爷,我伺候你洗脸。”楚秀心没办法,让店小二送了热水来,然后亲手将热毛巾拧干,一点点擦拭沈临的脸颊,把他脸上的颜料给洗下来。
“他的全名是风满袖。”沈临一点一点在她眼前恢复平时面貌,眉眼弯弯的,只从外表看,又乖又可爱,但听了他嘴里说的话,你就不觉得他可爱了,“他不认得我,但我认得他,确切的说……是我曾经被派去监视过他。”
“监视?”擦拭的手一顿,楚秀心皱着眉头问,“他是什么危险人物吗?否则,怎会劳烦你们锦衣卫出手?”
“你对我们锦衣卫有什么误解?”沈临摇摇头,“又不是只有危险人物,才要我们出手……”
烛台在桌子上啪一声,灯芯轻轻一炸,在沈临侧脸上炸开一朵阴影之焰。他似笑非笑道:“现在无害,但上头觉得以后会有害的人,我们也会出手。”
风满袖,时年二十。
淮安王之子,真正的皇亲国戚。
但无论是现在的皇帝,还是太后,甚至满朝文武,对他的感情都很微妙。
究其原因,在于上一代。
先帝四十无子,储君之位一度空悬,朝中议论纷纷,民间更是流传“帝无道,故绝后”的流言。
无奈之下,先帝动了一个念头,要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孩子,百年之后,由他继承大统。
挑来选去,最后选中了淮安王之子,当时年仅四岁,便已经形如琼树,顾盼生辉的风满袖。
先帝遂将风满袖过继到膝下,并由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抚养,俩人待他如同亲子,太后更是疼他如疼自己的眼珠子,哪知道这般光景只维持了一年,一年后的某天晚上,太后突然腹痛如绞,太医一诊,竟诊出她已经怀了身孕,次年,诞下一子。
当时所有人心里都悬了同样一个问题。
——假太子要怎么处理?
竟是当时年仅五岁的风满袖自己提出来,既然帝室有后,他自当将位置让出来。
“我不知这话,是淮安王教他的,还是自己想出来的,总之他走得正及时。”沈临笑吟吟道,“我听我义父说,他要是再拖几天,恐怕就要不幸‘夭折’了,呵呵。”
楚秀心听得心中发凉,只觉得皇宫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行差一步,万劫不复,连个五岁小孩都不能幸免。
“先帝嘴上说对不起他,暗地里叫锦衣卫派人监视他。”沈临笑吟吟道,“我也被派过去一阵,老实说,我心里觉得有些可惜。”
楚秀心听得出神,忙问:“怎么?”
“他这个人其实极有才华,当不成太子,也足以当个名垂千古的能臣。”沈临道,“可惜就因为当过一年太子,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入朝堂,甚至也不可能从军,背后永远有一堆眼睛盯着他,他此生只能做个富贵闲人……”
眨了眨眼,他笑吟吟道:“现在你知道他为何千金买画了吧?”
楚秀心叹了口气:“只有做这样的事,才能让所有人放心。”
一个太有上进心的前太子,只会让某些人坐立不安,只有当个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
“他现在身边也一定有锦衣卫盯着,记录他最近去了哪,跟谁来往,说过什么。”沈临道,“我不好出面,你也一样,要怎么从他手里拿到《贵妃图》,必须从长计议。”
楚秀心想了想,道:“其实也不必非得得到《贵妃图》……”
“哦?”沈临挑了挑眉,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进《天女图》的。”回忆起卖场内,初见《贵妃图》时,脑子里那奇妙的嗡鸣,楚秀心踌躇片刻,对他道,“先不要去见风满袖,今天晚上,我想做个尝试……”
《天女图》太过显眼,一直是被他们放在盒子里带着,楚秀心小心翼翼将它从盒子里取出来,挂在墙上。
“你要做什么?”沈临在一旁问她。
“我有个预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楚秀心看着画道,“你等我进去看看。”
说完,她往前一步,仿佛水融进海里一样,融进画中。
许久没回来,《天女图》内还是跟从前一样,四四方方约莫一个柜子大小,只能容得一个人进出,再多一个就会拥挤。
一边被她用来睡觉,另外一边被她用来放东西,多半是吃的喝的,不过自打跟了沈临,她很久没吃过储备粮了。
“……是我弄错了吗?”楚秀心喃喃一声。
实在找不到有用的东西,她只好转了个身,正要从画里出去,却愣住了。
在她身后,有两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