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秀心一睁眼,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幅画。
挂在墙上被人观摩的感觉,一开始还算新鲜,但很快就让她腻烦了。
“这就是画圣十二美人图之首,《天女图》。”
“真如诗文里说写,当时良月垂孤处,天女惊香下广庭。”
“多少钱?”
价钱越抬越高,但大多是大腹便便的商人,稍清秀些的文人反而短于钱财,只能远远拿目光舔舔她。
这可不行,楚秀心在画里想,她可不想眼前这商人买去,挂在二房三房或者四房小妾屋中,无所事事的一日荒废一日。
于是选了几天,她选中了自己的第一任主人。
“不用招呼我,我自己看看。”
也没人会招呼他,因为店里的人都认得他,此人名叫李展,家里本来小有积蓄,但他赌性太重,总是花大价钱淘古董,结果十个里九个是假货,眼看着就要一贫如洗,却还不知收敛,借了点钱,就跑店里倒腾起古董来,买不起大件,就捡些破碗破盘看。
“呵。”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在他头顶响起。
他楞了下,抬头一看。
只见墙壁上,只见雪白一面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上天女,璎珞严身,反弹琵琶,无数天花自琵琶弦上绽放,乱坠人间。
“别看了,你买不起的。”店里伙计埋汰道,“这可是我们翰墨轩镇店之宝,《天女图》。”
李展急忙低下头,眼中带了一丝屈辱,重新挑拣起眼前的破烂来。
挑了半天,没有中意的,最后又拿起最初看中的那只小碗来。
“呵。”
他飞快抬起头。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画中天女,竟朝他笑了一下。
心跳的极快,他深吸一口气,发出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举着手里的小碗问:“这个碗多少钱?”
伙计瞥了一眼:“前朝的汝窑瓷,五十两。”
这明显溢价了,先不提是不是真品,但就碗沿那道裂缝,就能让这只碗的价钱打个对折。
但前头已经说了,李展赌性重,这次也一样,他一咬牙,孤注一掷般将所有钱财都一并掏出,不够钱,便把自己穿在身上的衣裳,跟头上的簪子都一并抵上:“成交!”
他赌中了!
这的确是一只汝窑瓷,其最贵重的地方,恰恰是上头那道裂缝,古人“摔杯起事”,事后那只杯子被人捡起来重新黏好,唯独缺了最后一块,而这一块恰恰就黏在这只杯子上。
分不清是谁做的好事,但最终便宜了李展,只这一片碎片,就让他不但回了本,还把过去两年亏的钱都补了回来。
“再来!”就像所有的赌徒,中了一次,必定赌性大发,他又再次回到店里,这次的目标从小件换成了大件,伙计给他讲解时,他三心二意,目光时不时往身后瞥。
直到,轻轻一声“呵”。
他像松了口气似的,回过头,对伙计说:“包起来,就要这个。”
又中了!手里这幅古画,本以为是前朝仿作,岂料仿画者本身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当朝太后,她年轻时曾出过家,画上盖的小印,名字是她的道号慧真,这幅画本该留在道观里,却不知怎地流到外头。
这幅画换来满满一盒金子,李展二话不说,抱着盒子冲进店里,指名道姓:“我要买《天女图》!”
喊完,才发现店里兵荒马乱,人仰马翻。
急忙抓住一个伙计问:“出什么事了?”
伙计匆匆回他一句:“店里出了内贼,把《天女图》偷走了!”
“啊?”李展转头一看,这才发现墙上空空,原本一直挂在那的镇店之宝《天女图》,竟不翼而飞了!
哈哈哈哈!
楚秀心只想大笑三声。
“最后的赢家,是我!”她得意地看着自己挑中的主人。
你以为她选中的是李展?不,无论她帮李展赚多少钱都没用,因为店子主人根本没打算卖她,只打算将她当做镇店之宝,永远挂在墙上。
她打从一开始,相中的就是张宇。
也就是李展来店时,招待他的那个店中伙计。
——他全程目睹了李展靠着《天女图》,连续捡到好几个大漏的全过程。
外面的客人没法带她离开,但是内鬼可以!
只要让他相信,有她在手,他就能不停捡漏,不停赚钱,成为最大的赢家!
“兄弟,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张宇唏嘘一番,跟亲弟弟碰杯,“不过你放心,等我发家致富,一定会回来找你,干!”
一杯水酒下肚,张宇抱起一旁放画的香樟木盒子,本要起身离开,突然弯腰捂肚,哇的一口,吐出血来。
“你!”他目眦尽裂,“我可是你亲哥哥,你怎么下毒害我?”
“亲哥哥,却要一个人独吞富贵,不肯带上我。”张宙冷笑一声,伸手夺过香樟木盒子,“你放心,等我发家致富,一定会多烧些纸钱给你的。”
张宇倒在地上,绝望看他:“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告诉你《天女图》的秘密……”
等他一动不动了,张宙才缓缓弯下腰,伸手合上他死不瞑目的眼,喃喃道:“《天女图》能辨古董,聚财富的秘密,谁听了不会动心?我不是你,这个秘密我会永远烂在肚子里,至亲也不说,带到坟里去。”
等衙门的人找过来,就只找着了张宇已经僵硬的尸体,而那副无价之宝《天女图》,却不知所踪。
“张宇只有一个弟弟,定是被他拿走了。”捕头道,“快,贴告示,叫人去追!”
“老张!”话音刚落,一个同僚从外头冲进来,“河里飘来一具尸体,有人认出了他,是张宇的弟弟,张宙!”
“你说什么?”
一群人浩浩荡荡冲到河边,那是城内的洗衣河,捶打衣服的声音,总是清晨起,黄昏尽。然而今天捶衣声早早停了,小媳妇大姑娘搂着没洗完的衣服,围在河边窃窃私语,见了官服,齐齐让出一条道来。
道路尽头,是一具尸体。
捕头走过去,解下手里的刀,将尸体的脸拨到正面,虽然已经泡的有些发白浮肿,但仍看得清五官,果然是张宙。
“搜过身没有?”捕头问。
“搜过了。”同僚道,“《天女图》不在他身上。”
《天女图》最后究竟被谁拿走了?
众说纷纭。
尤其是李展有次跟人赌博,说漏嘴,一不留神把《天女图》的秘密透露了出去,一时间流言四起,愈演愈烈。
最终,所有流言演变成同一个声音。
“画圣遗作,十二美人图,每一副都有特殊能力,譬如《天女图》,能辨古董,聚财富。”酒楼中,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但聚的是死人财,享的是身后富!哪是什么天女,分明是一副凶画,克主!得之必死!”
对此,楚秀心只想呵呵一声:怪我咯?
这一个个前仆后继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弄得她也很被动,还没开口问个姓名,这任主人就死了,换下一个。
最后画到了李山河手里,这是个真正刀头舔血的狂徒,硬生生杀了五个人,然后一根根掰开带血的指头,把香樟木盒子从对方手里抠出来。
“……原来真是一副凶画啊。”被害者奄奄一息,忽然回光返照般,朝他喊道,“《天女图》聚的是死人财,身后富,你以为你能享受这荣华富贵?哈哈,你也跑不掉,我在九泉之下等着你!”
李山河不耐烦他,又拿刀子戳了他几下,将他戳咽气。
但那番话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他犹豫地看了眼手里的盒子,喃喃:“真有这么凶?”
他把盒子打开,里头的画卷成一个卷轴。
想到是价值连城的画作,于是李山河将手在身上擦了擦,把手心里出的汗,还有沾到的血都擦干净了,才把画取出来,由上往下,一点点展开。
只展到眼睛位置,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你的名字?”
李山河刷一下把画卷又给合上了。
鸡皮疙瘩大片大片浮在他露出的脖子,胳膊上,明明青天白日还是大夏天,却觉得透心凉,原打算得手之后,立刻远遁千里,但现在突然改变了主意。
“听说这山里有个庙。”他同手同脚的转了个方向,“是这个方向吧……”
山中破庙,蛛网密布。
佛像上蒙着厚厚一层尘埃,供桌上的香炉缺了半只角,墙壁斑驳,上头满是壁画,却已看不出画了什么。
李山河一进来就后悔了,这么破的庙,一看就是没什么法力的,尤其是上头供的那尊佛,连自己的佛头都保不住,拿什么保护他?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身后忽然轰隆一声,开始下起雨来。
“……倒霉。”李山河抱怨一句,只好进了殿内,用火折子起了一个火堆,烘烤了几块干粮,正要往嘴里送,突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盒子里传出:“我们谈谈?”
拿着干粮的手微微颤抖,李山河缓缓起身,将干粮与盒子一起放在供桌上,然后双手合十。
这画不能留了,必须尽快出手!李山河心里这样想着,但不敢这么说,怕惹怒了盒子里那玩意,只念念有词道:“佛祖显灵,镇压妖孽……”
他念着念着,突然没了声音。
因为感觉有什么东西站在他身后。
“……这还是大白天。”压抑的声音从李山河牙缝里传出,“你能不能夜里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