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楚秀心第一次看见沈临这么生气的样子。
像是在替她生气。
“哎哟!”
“别打我!”
“沈临,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啊!”
那些污蔑她的,陷害她的,唾骂她的,他一个也不肯放过,马鞭狠狠抽过去。
“你这么做实在太莽撞了,会得罪很多人,也没法解决问题,快停下来。”理智告诉楚秀心,她应该这么对他说。
在场这么多人里,也只有她的话,盛怒之中的他肯听。
但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出来,反而痛快的笑了起来。
毕竟她又不是一块石头,被人污蔑,被人无端污蔑,陷害,唾骂,她也会发火的。
可是在裴御京制造的“铁证”面前,她的言语是那么的苍白,没有任何人肯相信她,尤其是风满袖,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觉得她是在骗他。
现在沈临来了,她一句解释的话都没说,他就选择相信她。
“秀秀。”他终于冲到了她的面前。
“……你怎么总这样?”楚秀心感觉眼眶有些酸涩,忍不住伸手抚去他脸上沾染到的鲜血,“总是一身是血。”
沈临微微一笑,用脸颊磨蹭了一下她的手心,刹那间,修罗为她化作了人,触手之间,有了人类的温度。
“来。”下一秒,沈临握住她的手,朝门外冲去,路过风满袖时,稍微停了一下脚步,打翻了他身旁的护卫,朝他伸出手。
“我儿!!”王妃以为他要伤害风满袖,疯了似的冲过来。
风满袖脸色微微发白,但沈临没有伤害他,只是从他手里夺回了那两幅画——《天女图》《刺客图》。
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身影,还有被他牵在身后的楚秀心,一股说不上是什么的情绪冲刷着风满袖的内心,叫他忍不住抿紧了嘴唇。
“……他们欺人太甚!”王妃扶着风满袖的手,哭哭啼啼道,“一个杀了敏月,一个堂而皇之的包庇,呜呜,我们算什么皇亲国戚,连皇上养的一条狗都能这么欺负我们!”
“母亲,你放心。”风满袖冷冷道,“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就这么跑了。”
更多的家将听到了消息,从四面八方赶来,楚秀心跟沈临匆匆走了一段路,前面候着他来时骑的那匹黑马,他突然双手往她腋下一扶,将她举上马。
“你干什么?”楚秀心急忙回头看着他。
“你先走。”沈临将两幅画塞给她,然后轻轻往马屁股上一拍。
黑马希律律一声,便朝大门外跑,沿途有人来拦,它又踢又咬,跟它的主人一样凶,硬生生杀出一条道来。
楚秀心一只手抱着画,另外一只手握着缰绳,风刮在她脸上,她不知道刺痛她双目的是风,还是自己的泪水。
“我明明不是凶手,我为什么要跑?”她又悲凉又愤怒,“阿临只是关心我,为什么就要被人打成叛徒?”
她心疼自己,更心疼沈临。
于是在看见街上几个锦衣卫的时候,她猛然一拉缰绳,逼得黑马扬起蹄子,自己重心不稳,从马上摔下来。
手里的画轴跌落在地,画面一展,刺客图铺在众人眼前。
“是《刺客图》!”
“是楚秀心!”
……裴御京可真是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就让《刺客图》跟她的名字紧密相联,并且人尽皆知。
路人尖叫着退让一旁,楚秀心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脚有些崴了,所以一瘸一拐,可即便如此,众人看她的眼神也依旧充满恐惧,仿佛她的脚往哪里一踏,哪里的草木就会枯萎,生命就会凋零。
路过画卷时,她弯腰将地上两幅画捡起,一边重新卷成卷轴,一边朝前面走,几个锦衣卫紧张看着她,正好是沈临先前询问过的那一队,新人又一次被前辈们推出来,声色俱厉:“楚秀心,你好大胆子,杀了那么多人,还敢在我们锦衣卫面前出现……”
他话音一顿。
因为楚秀心往前一递,将《刺客图》递到他面前。
新人惊得后退两步,身势为之一弱:“我们锦衣卫的原则是,动口不动手,有事好商量……”
“拿着。”楚秀心说,“既然你觉得我用《刺客图》杀了人,那就把我跟画都带走。”
事情的发展出乎新人的预料之外,他手足无措,转头看向几个前辈,发现前辈们又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我毕竟是锦衣卫的人,就算犯了什么错,处置我的,也应该是锦衣卫,而不是别的阿猫阿狗。”楚秀心语言相逼,“若不然,我还是转头回淮安王府去,我话先放在这里,事情不是我做的,人不是我杀的,淮安王府非说是我干的,等过几天,还不知道会说从我嘴里审出了什么……”
这次不用新人开口,几个前辈就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走过来,公事公办的语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我们就好好查查,如果你真的无辜,那么锦衣卫无论如何,不会让外人往你,还有我们头上泼污水,但若是事后查出来,事情的确是你做的,锦衣卫也不会行包庇之举。”
“行。”楚秀心把《刺客图》往他怀中一塞,笑,“那我们走吧。”
她知道,锦衣卫并不是真的想为她主持公道,一个怕《刺客图》掉到别人手里,二也怕她落在别人手里……然后留下一堆子虚乌有的口供或者证据,被人用来攻击锦衣卫。
他们宁可她烂在锦衣卫自己的黑牢里。
楚秀心怎可能一切如他们所愿,看了眼眼前的黑牢,便回头朝他们笑。
“你笑什么?”狱卒凶神恶煞。
楚秀心笑语嫣然:“你想清楚没有?”
“沈临如今自身难保,你还敢这么跟爷说话?”狱卒伸手就要摸她的脸。
“我是《刺客图》的主人。”楚秀心淡淡一句话,就止住了他的动作,然后笑,“……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你觉得呢?”
狱卒哪里敢赌这个真假,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正要说声狠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她不一定是《刺客图》的主人,但她一定是我的女人。”
狱卒仿佛听见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被勾魂。
但一只手还是从他背后伸来,轻轻抚上他的脖子,一寸寸丈量着,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好下手的位置,将他的脖子扭成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弧度。
“大人,我错了大人!”狱卒一下子腿软跪地上,露出身后站着的沈临来。
沈临懒得与他多说,丢下一句滚,便上前拉住楚秀心的手:“走。”
楚秀心纹丝不动。
沈临愣了楞,望着她:“姐姐?”
“我如果逃了,罪名就坐实在我身上了。”楚秀心一只手牵着他,另外一只手抚摸他的脸颊,情深义重,郑重托付:“阿临,我必须留在这,然后由你来搜集证据,证明凶手不是我。”
沈临的眼眶渐渐泛红:“我不。”
“你听话!”楚秀心说。
“我不!”沈临还是不停摇头。
楚秀心叹了口气,一把抱住他。
“……我不。”沈临也慢慢抬起手环住她,轻轻在她耳边说,“我不愿意丢下你。”
“你没有丢下我。”楚秀心的眼圈也忍不住红起来,“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所有人丢下我,你都不会。”
你已经证明了这点。
俩人就这样你拥着我,我拥着你,如迁徙时脱离了雁群的两只孤雁,于大雪中依偎取暖。
“……我把我的命交给你。”楚秀心轻轻吻了吻沈临的面颊,眷恋不已,“我信你,你一定能还我清白。”
沈临紧紧抱住她,很久很久才松开手,低声说:“……我叫人过来替你打扫一下,再帮你添点东西。”
“怎么?”楚秀心失笑道,“我要在这里长住吗?”
“怎么可能?”沈临也笑起来,但即便在笑的时候,眼圈还是红红的,“不会让你在这里待太久,等我……”
“嗯。”楚秀心故作轻松,“我等你。”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她慢慢收敛起笑容。
“嘻嘻。”一个熟悉的笑声在角落里响起,如同熟透的樱桃,甜美多汁。
楚秀心忍不住紧了紧拳头:“出来。”
叶幼薇从角落里转出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俨然一副探监家属模样,笑吟吟走向她:“他越喜欢你,越帮不了你,因为所有人都会怀疑他,怀疑他为了救你,捏造口供,制造伪证,扭曲真相。”
幽幽叹了口气,她走到楚秀心面前,隔着铁栏杆望着她,道道栏杆,在她脸上身上落下道道虚影,让她变得像一头处在阴影交接处的美丽怪物。
“……但你还是那么跟他说。”叶幼薇眼神复杂看着她,“你爱着他,你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想牵连他。”
楚秀心觉得自己没她说的那么伟大。
她是真的相信,沈临会不顾一切的找到证据,来证明她的清白。
并且她也不会让沈临一个人做这件事,《天女图》在手,她能够做的事情也很多,黑牢关押她的同时,也在保护她——锦衣卫这条疯狗,哪怕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会让淮安王府等阿猫阿狗带她走。
不到最后一刻,楚秀心绝不轻言放弃!
……但这些话,何必对她说?楚秀心淡淡道:“我想怎么做,与你有什么关系?”
那一刻,叶幼薇的表情极其复杂。
羡慕的两眼发质,又憎恨的牙根发痒,发自内心的厌恶,又割舍不去的回顾,最终她嘻嘻一笑,两根手指头往胸里一夹……夹出一串钥匙来。
哪怕是在这种环境下,楚秀心见此,还是忍不住吐槽一句:“你的胸到底什么做的,上次从里面掏出封信,这回掏出把钥匙。”
“你若好奇,可以自己摸一摸。”叶幼薇一边笑,一边用钥匙打开了牢门。
“来……”楚秀心刚刚叫了一声,就被她一下子压在墙上。
俩人之间的距离,比上一次还近,近到楚秀心猛然瞪大眼睛,然后双眼往下一垂,有些崩溃,又有点不敢相信的盯着俩人贴在一起的胸。
“怎么了?这幅表情。”叶幼薇笑,“没碰过男人的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