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元三年的冬天尤其寒冷,但褚潇还是心甘情愿地跟着皇后去了成和玄道观。原本是要带着褚润一同来的,只是他在临行的前一天高烧不退,刚出了宁德的事,皇后哪里敢将褚润一人放在宫中,亲自将人送到了朱夫人的手里,让她好生照看着。
“母后,我们为什么要爬山啊?”稚嫩的声音在山间响起。
“因为母后希望宁德来世投个好胎。”
六岁的褚潇还不明白皇后的话是何意思,只是从她严肃又哀伤的眼中隐约地感觉到了一些说不出来,道不明的东西。
褚潇从小就极为挑剔,除却衣物之外,连吃食也必须让人做的精致好看,否则味道再好也不入她的眼。
而当褚潇气喘吁吁地等到山顶以后,便将一路走来的烦闷不快全都丢舍开来,因为成和玄道观的人实在是太好看了!
太子因为长相英俊,五岁时参加宫宴时被来往的贵女争先恐后的偷看,而与他最为熟悉的褚潇却嗤之以鼻,但如今到了成和玄道观,竟然一时愣了住,甚至出奇的有种羞涩的感觉。
那时候半山之中还有一处池塘,一日趁皇后不备,褚潇竟独自从山上跑了下来,皇后专注于祈福念经之事,竟未有半分察觉,等到发现之时,就已经不见褚潇的身影了。
至池塘处有一个微陡的楼梯,崎岖不堪,褚潇眼中只有突见“鸭子”的喜悦,哪里注意到了脚下的楼梯,一不小心踩空了一截,往下面滑去,滑到了池塘之中,将里面正在嬉戏玩耍的“鸭子”们惊起,往四处窜去……
而当幕后黑手褚潇从浅浅的池塘中爬出来的时候,“鸭子”们早已不知去向。
“完了,母后定是要打我板子了。”褚潇哭丧着脸抱着膝盖坐在池塘旁边,不顾被打湿的黏糊糊的衣裙不适的贴在身上。
正害怕着,那道又窄又磕磕绊绊的石梯口站了一个穿着道袍,好看又精致的男孩,正疑惑地看着她,“公主?”
看到终于有人过来了,褚潇终于放下心中的恐慌,一手背还掩住眼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见褚潇正痛哭流涕,男孩手足无措起来,磕磕绊绊地开口说道,“公主,你别哭了,是不是哪里摔到了?”
褚潇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不是。我不小心把‘鸭子’们都赶下去了。”
哪里有鸭子?那时的许玄同不过是个小孩子,远没有现在沉稳端重,听到褚潇的话竟然笑出了声,等到看到褚潇生气一般地瞪着他时才堪堪止住笑意,“公主说那是‘鸭子’?”
“嗯。”虽然对面前这人笑话自己这件事有些不满,但毕竟如今他是唯一能帮助自己的人,褚潇还是不情愿地回答了他。
“那公主先起来吧,我送你回去。”
说完便想伸手拉她起来,谁知褚潇就像长在地上一般,死活不愿动弹,许玄同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褚潇抽泣起来,“我要是回去,肯定会受母后责罚的。”
许玄同见她又哭了起来,立即蹲在褚潇的面前,从怀中取出随身带着的手帕递给她。
“她肯定……肯定会、会拿戒尺打我手心的。”
一段话说的磕磕绊绊,小脸挂着泪珠的模样倒叫人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怜爱之意,“一会我会向师父承认,‘鸭子’是被我赶走的,不会叫公主受罚的。”
“真的吗?”褚潇眼睛忽闪,眨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嗯。”
褚潇这才忸怩地跟着许玄同站了起来,刚踏出一步就见不远处赶来许多道士,年龄都比许玄同要大上一些,看到褚潇和许玄同身后的池塘里空无一物之时,大惊失色,“玄同,池塘里的天鹅都去了哪里?”
许玄同面不改色地微微福身,“是玄同的疏忽,不小心将天鹅都赶到了山下。”
“可惜啊可惜!那可是皇上特意让人为掌门寻来的,你竟然如此不当心!罢了,你自己去给掌门请罪吧!”
褚潇在旁听完了全过程,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愧疚,刚想开口承担下来,就听到许玄同再次开口道,“是,玄同愿意承受师父责罚。”
“不、不是这样的,是……”褚潇还未说完便被许玄同再次开口打断,“劳烦长老们先将公主回道观,她方才不小心落入了水中,再不换衣服恐怕会生病……”
许玄同果真料事如神,当晚褚潇便有些发热,皇后是又怒又疼,只简单地责骂她几句便放过了她,而许玄同则被净玄道长关了禁闭,几日都不被允许再出来,这些褚潇都一无所知,因为她也被皇后一直带在身边,不允许有片刻的分离。
褚潇也曾向文蕊嬷嬷打探过净玄道长是如何处罚的许玄同,却换来一句,“成和玄道观之事,奴婢不便打听。”
怕问得太多引起皇后反感,褚潇便闭了嘴,直到离开的那一日都没有再见到许玄同一面,褚潇忿忿不平地跟着皇后回了宫,从这以后便再也没去过成和玄道观……
“怎么不睡了?”褚潇这觉睡得有些不安稳,半夜还醒来过了一次,许玄同被她急促的呼吸声吵醒,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褚潇。
也不知道褚潇梦到了什么,清醒过来的时候紧紧地攥住许玄同的寝衣,将贴在许玄同胸前的脑袋靠得更紧一些,沙哑着声音道,“我梦见你了。”
“我?”
“梦见我小时候就与你见过,我还不小心将净玄道长养的天鹅赶下了山………”
“嗯?”
“然后你站了出来,说天鹅是被你赶下去的。”
“……”许玄同捏了捏褚潇的耳垂,没有说话。
“再然后你被净玄道长关了禁闭,我就一面也没有再见到过你。”褚潇继续道。
“不是梦。”许玄同低沉的嗓音响起。
“什么?”
“是真的。”
是真的,我们初次相遇不是在那年春天,而是在很早很早以前的某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