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需要些仪式感。
韩俗气宇轩昂地从办公室走到虚拟社区中央的广场前，他望向眼前这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的模板式广场，攥紧了手里的设计图纸，用神明传播福音给信徒般庄严的语气说道。
“377，准备好了没有，接下来你面临的是平面图、效果图、剖面图、景观图等等一共十张图纸。”
：我一直准备着，韩俗先生。
“very good！”
韩俗猛地把图纸往天空挥出去，那一张张刚打印出来的新鲜图纸以纸角为翅膀不停挥动，如同白鸽般试图往天空飞翔，然而A4纸的本质限制了它们飞翔的高度，十张图纸离地还没超过两米便停止上升趋势，迎接它们的不会是天空只会是地面。
不过就在图纸即将下落的瞬间，有股神秘的力量出现了，十张图纸同时化作光点消散在空气里。与此同时，韩俗眼前的模板式广场瞬间消失，留下满目疮痍的马赛克，大约三秒后，蝗虫般的马赛克忽然变成春土，土壤下数不尽的鲜花种子飞快地冒芽、生长、绽放。
韩俗瞪大眼既兴奋又平静地看着一块块马赛克变成地砖，看着一块块马赛克上“生长”出极具艺术感的建筑体，“生长”出一棵棵栩栩如生而且没有重复的绿植。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韩俗设计的生活广场已经初具轮廓。预计完全成形需要十个小时的时间，这是没办法的事，虚拟社区的建筑物生成速度由计算机的算力决定。
“377，生活广场生成后记得通知我一声，我还要回来检查。”
：好的，韩俗先生。
韩俗再看一眼还在缓慢倔强“生长”的广场，满意地点点头，就像女娲看着自己捏出来的活泼乱跳的泥人。
今天是他来到930号祥云虚拟社区第三十一天的日子，正好一个月。一个月时间里，他适应了在虚拟社区生活，也掌握了如何完成自己的工作，其实只要在电脑完成设计图纸后，再跟377号计算机说一声就行了。不过就像前面说的，生活需要些仪式感，韩俗喜欢来到“施工现场”，享受神明造物的痛快。
当初陈胜康说过设计930虚拟社区的工作预计需要一年时间，韩俗统计过，他现在完成的工作量大约是十二分之一，真是巧了。
一朵祥云忽然从天而降，在这片虚拟空间里如果看到到处乱跑的云朵，不用想也知道来者何人。韩俗笑着看向躺在筋斗云上的庄哥，说。
“庄哥，下来走走吧，我有些事想问您。”
“行，我也好奇你小子专门叫我过来是为了什么。”
庄哥矫健地从筋斗云一跃而下，落地后他拍拍手掌，意犹未尽地说：“小韩，你知道虚拟空间最好的地方在哪吗？最好的地方在于我们都是意识，身体的毛病带不进来，现实里我跑几步就得喘气，现在我从两米的地方跳下来还能像体操运动员一样稳稳落地。”
“庄哥，说到虚拟世界，我正好有些事要请教你。”
两人沿着虚拟社区的人行道行走，这一片地区是已经被韩俗重新设计改造过的，庄哥职业性观察周遭的设计，韩俗跟在旁边。
“我一直想不明白政府推广虚拟世界的原因，为什么政府希望人们住进虚拟世界里，这样做的好处是什么，庄哥，您觉得虚拟世界存在的必要性在哪里呢？对了，我不相信网络上的阴谋论，如果你的看法和网络上阴阳怪气的说法一样，那你就别说了吧，省的我们俩吵架。”
听到韩俗的话，庄哥不禁用戏谑的眼神瞥向韩俗。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知道我还问您做什么？”
“呵呵，孔哥对你的看法是对的，你小子就是一个懂挣钱的建筑师。”
韩俗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您就别吐槽我了，竞标的事我不是已经跟您道过歉了嘛。”
“哈哈哈，我实话实说而已。”
庄哥突然停下脚步，看向旁边的一个模板别墅，“小韩，你觉得在现实里，哪些人会买这样的一栋别墅。”
韩俗顺着庄哥的目光看向模板别墅，他想了一会后，说：“庄哥，你的意思是房价太高，普通老百姓住不起房子，所以政府才要弄出虚拟社区给老百姓住？可是这几年房价已经降下去不少了，这样的别墅，一般老百姓辛苦点供楼还是买得起的吧。”
“不对，他们买得起，但是他们没机会买。”
庄哥用一种极为冷静的语气回答。
“没机会？您是指户籍，还是指哪方面的。”
韩俗不解。
庄哥又看一眼韩俗。
“都不是，我指的是普通老百姓接触不到这样的别墅。小韩，你知道高考分数线是怎么划定的吗？是根据当年的考生数量，计划招生数量和整体高考成绩分布决定的。就拿本科分数线举例子吧，每年的本科分数线都不同，但有一点是不变的，能考上本科大学的考上数量占比是百分之四十左右，剩下的百分之六十只能读专科，或者没机会读书。所以每年毕业生千千万，其实只有不到一半是本科生。”
韩俗更加疑惑：“庄哥，你怎么突然提起高考的事，我们讨论的不是虚拟世界吗？”
“你别急，听我说下去。你想想，每一代年轻人里只有百分之四十接受过本科教育，他们的竞争力肯定比剩下的百分之六十要高，他们的成就大概率比剩下的百分之六十要高，所以他们买房的能力也会更高。当然我不是说非本科生无法成功，只是难度更大，导致数量相对少。虽然说本科生和非本科生都有可能在父母的帮助下买房，可是买房以后呢，本科生竞争力高，能让子女获得更好的教育，非本科生反过来，那么下一代人会重复我刚才说过的话。”
“庄哥，我还是不知道你提这些干嘛……”
“你还没听明白吗，现在社会的阶层已经趋向固定了。原因之一就是房价，无论房价高还是低，房子既然是刚需，那么房价不可能太低，这种情况下，房价就成为加剧阶层固定主要原因。”
“然，然后呢？”
“小韩，你之前当建筑师的时候，你接触过的客户有中产以下的吗，我相信一定有，但非常少，对吗？”
“嗯。”
“社会的阶层已经分清楚了，这个世界上有一批人过着这样的生活，有一批人过着那样的生活，两者互不往来，泾渭分明。我之前为什么说普通老百姓没机会买别墅，因为别墅不会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明白了吗？你先回忆自己以前经历的事，再想想我说的话，结合起来看有没有道理。”
韩俗忽然感觉心情沉重得像被几座山压着似的，他还不能消化庄哥说的话，也不太能接受虚拟世界突然和社会阶层扯上关系。
“可……可是，仅仅是高考分数线就能引出那么多事吗，我……我总觉得不可思议。”
“我刚才只是从高考的角度切入，造成这个现象肯定是由多方面因素造成，这也是社会发展过程中的必然现象吧，贫富分化全世界都绕不过的，想要迈过去就要做出一些前无古人的决策，不然你认为政府为什么费力不讨好造出虚拟世界？”
庄哥又补充一句：“不过刚才的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不一定是事实，你自己判断吧。”
韩俗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对啊，政府为什么要费力不讨好弄出虚拟世界来呢？”
“对啊，为什么呢？小韩，你这个问题就跟网上那些痴傻言论一样蠢。”
庄哥看到韩俗表情疑惑得找不着北的样子，莫名的心情畅快。他大力拍拍自己的大肚子，斜瞥一眼路边的几栋新楼房，眼白里尽是不屑。
“小韩，你知道孔哥为什么看不起你吗，你是个能挣钱的建筑师，不过你的专业水平一般。孔哥和我都是传统建筑师，更注重专业水平和作品。我们这些传统建筑师在知道虚拟世界的事后，一开始也有点抗拒，不过很快就乖乖加入了，因为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小子也是建筑师，也就只有你还什么都没想明白。”
听到庄哥再一次贬低自己，韩俗一点不生气，他以前就被很多同行私下腹诽，毕竟市场规律是赢者通吃，胜者当然要允许败者发牢骚，所以他养成了对某些话左耳进右耳出的能力。不过刚才庄哥的其中一句话被他记住了，他抬起头看向庄哥那张阴阳怪气的脸，直接开口问。
“庄哥，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您和孔哥眼界高能力强，看不起我也很正常。对了，我向您打听一件事，910虚拟社区的佟娅，她是什么来头呀？看上去她比我还年轻。”
“呵呵，小娅可是正儿八经的高素质人才，才二十八岁就已经在国内外的顶尖学府进修过，还拿过权威的建筑师新人奖。要论专业水平，我和孔哥都是服的。”
韩俗惊讶：“这么厉害，为什么我以前没听说过她的名字？”
庄哥想了想：“我以前也没听过小娅的名字，她好像挺低调的，几个月前我们聊过天，小娅自己有一家小工作室，专门平价给普通老百姓的房子做设计，她好像还是第一批参与虚拟社区建设工作的建筑师。”
“这么特别？”
韩俗开始回忆他跟佟娅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那时佟娅对他的态度不太友好，说的直白些，佟娅似乎也瞧不起他。韩俗问庄哥有关佟娅的事，是为了知道佟娅瞧不起他的原因，然而帮助不大，韩俗还是不知道佟娅瞧不起他的原因。
“那个庄哥，佟娅她有没有男……”
韩俗还想再问庄哥更多有关佟娅的问题，不过他往前一看，庄哥已经回到筋斗云上慵懒地躺着了。
“行了，我们没那么熟，我先回去了。明天是父亲节，我马上要回现实世界，明天陪女儿一起吃饭。你啊，要是有空就多花心思在工作上，瞧一瞧你自己设计的院子和别墅，我都没眼看下去了。
庄哥轻飘飘撂下一句伤人的话，头也不回的和彩云一起飘走了。
韩俗疑惑地往左右两边看去，这一带的别墅和花园已经由他重新设计过了，风格和格局构成都是当下最受欢迎的，他检查了好一会都没看出哪有问题，也不知道庄宾宾为什么没眼看下去。
“看不起我？我还不一定看得起你呢。”
而且他的最后一个问题还没问出来呢。
庄哥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韩俗视线里，不知道为什么，庄哥刚才说过的话再一次涌上韩俗的脑海。虽然韩俗和庄哥之间不对付，谁也瞧不起谁，但韩俗承认在虚拟社区的事情上，庄哥能给出更深刻的解读。
虚拟社区是为了解决贫富悬殊而出现的产物？
乍一想会觉得万分恐怖。
可仔细一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以后人们只要买一台入虚舱放家里，就等于拥有了一百二十平米的豪宅别墅。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能以名额分配的方式免费获得虚拟社区里的房子，也许等虚拟世界的建设完成以后，贫富悬殊的问题真的能够被解决。
“等一下，我关心这些事干嘛，我以后肯定不会住在这里。”
韩俗突然醒过神来，他甚至给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打醒。虽然今年他的工作室倒闭，差点要申请失业补贴过日子，可他好歹是知名建筑师，有过辉煌的成就和广泛认可的作品，怎么也不可能堕落得要住进虚拟社区里。
想清楚之后，韩俗立刻变得神采奕奕，他抬头看向天空，随后忽然玩心大起，大喊一声。
“剑来！”
一柄飞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天际飞掠，最后停在韩俗的身前，韩俗轻轻一跃站在飞剑之上，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模仿李逍遥御剑飞行的姿势。直到准备妥当，韩俗才举手遥指910虚拟社区的方向，脚下飞剑感应到韩俗的想法，悠悠然往910虚拟社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