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为什么呀？这么想不开？”吕为的声音不由地拔高了一个度，大厅里来来往往往的人中已经有不少人往他们这边看了。
“只是不想做设计了而已。”沈沐垂着眼眸，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轻描淡写地回答他，似乎也在告诉自己，不做设计也没什么的，只是她不想做了而已。
“你，你，你……”吕为有些激动地指着她，半天都没憋出一句话来，还是他的同事在那边喊了他一声才稍稍平静了一些。
冷静下来后，他故作淡定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似乎被她气得不轻。
“幸亏老师不知道，不然怕是会被你气死。”他神色复杂的看着沈沐，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发飙。
“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发表意见，我的号码没换过，以后有事记得找我，我先过去了。”吕为走之前安慰性地拍了两下沈沐的肩膀，然后回了T设计院的位置。
吕为走后，沈沐一个人情绪不明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后，才像是恍然清醒一般，重新整理好情绪，去了原氏给时简安排的休息区。
沈沐被人叫走后，时简这边也热闹得很。
曹霜霜从洗手间回来后，偷偷拉了拉坐在她两边的小唐和赵川，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刚刚听到的八卦。
“我刚刚在洗手间遇到我一个大学同学，她现在在T设计院工作，你们知道她和我说了一个多大的八卦吗？”
她并没有刻意降低音量，所以坐在他们前排的许一深其实听得很清楚。
他随手翻着方才工作人员发的原氏宣传手册，对下属们开小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投标在即，适当的放松有助于缓解紧张。
“什么八卦？”赵川本来有些紧张，听见八卦提起了兴趣，事实证明，男女在对待八卦时的热情是一样的。
“她和我说，我们沈总以前在T设计院实习过，重点是，做的是建筑设计师。”
小唐压低了声音，吃惊地问，“啊？她说的是我们公司的沈总吗？”
“当然了，她还说沈总大学读的就是建筑设计，和他们现在的组长是同班同学，好像就是刚才叫住了沈总的那个。”
许一深原本只是随意一听，听到这里不禁认真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沈沐以前是做设计的？
那为什么会去做客户？这不合逻辑。
学建筑的学生读书期间过得是很苦的，自己的设计能被采纳，继而投入建设几乎是每个建筑生的理想。
是什么让她放弃了设计？辛苦吗？可按他现在了解的情况来看，她并不是一个怕苦的人。
“怪不得沈总的专业知识这么厉害。”被亲自辅导过的小唐由衷感慨了一下。
“而且沈总大学的时候就开始跟着老师做项目了，虽然只是辅助，但也很厉害啦。而且我刚刚在ABBS上查过，沈总几年前确实发过好几个作品帖子，还有还有，沈总的毕业设计还获得过Rivit杯的一等奖呢。”曹霜霜打开手机的搜索记录给他们看。
小唐激动地凑到屏幕前，“我看看我看看，生于斯，哎，你看这个建筑前两年已经建出来了，就是原氏地产做的。”
偷听完所有信息的许工默默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生于斯沈沐”，页面完整展示了设计图样以及详细介绍，是一个西南山区的医疗基地项目。
“那沈总为什么不做设计了啊？”赵川终于提出了关键问题。
没人回答他，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原因。
从头听到尾的佟童始终保持沉默，他们讨论的那些事她知道一些，但也仅限于知道一些。
刚被分到沈沐手下的时候她也问过这个问题，那个时候沈沐是怎么回应她的呢？
她记得那个向来不崩于色的人当时似乎露出了一瞬痛苦的神色，很短，但她看到了。
沈沐和她说“没什么，只是不想做设计了”，她一句话带过，从此佟童再没在她面前提过这个问题。
因为她能从那一瞬的痛苦中猜到，那一定是沈沐最不想回忆的事。
最先看到沈沐走进会场的是小唐，他推了还在喋喋不休的两人一下以示提醒。
曹霜霜忙把手机收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就是下意识觉得沈总不会想提起这个话题的。
许一深关掉了浏览到一半的页面，面上不动声色。
正如那次他和赵文晖说过的一样，沈沐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他只觉得她像是一个被包裹了不知道多少层的礼物，不拆掉外面一层一层的伪装，就永远不知道内里装着的是什么。
他不知道剥掉包装后得到的是惊喜还是失望，那是有所求的人会考虑的问题，他想要什么呢？
他想，他不在乎最后得到的到底是什么，因为无论是喜是悲，那些都是她的过去，而他要的，是她未来的所有。
座位都是固定的，时简这边只剩沈沐一个人没来了，所以众人十分默契地只留了许一深身边的那个位置，毕竟他们职位相等，坐在一起是最合适的。
沈沐看到那个唯一的空座时也没怎么迟疑，直接就过去坐下了，毕竟方才和吕为的谈话已经耗去了她大半的心神，她现在已经分不出别的心思再想其他。
“要不要喝点水？”待身边的人坐下后，许一深递过来一瓶水，“看你脸色不太好。”
沈沐原本是想拒绝的，她不想再和这人有什么工作之外的牵扯，但不得不说，刚才和吕为聊过之后，她的状态不是很好，现下头有些痛，“谢谢。”她还是接过了那瓶水。
其他参与投标的公司也陆陆续续进了会场，时简的位置位于中间，时常会有人路过的时候过来打声招呼，都是一个圈子的，或多或少以前都有过交集。
第一排坐的是原氏地产的负责人，沈沐越过几排座椅看到了坐在正中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挺拔背影，不禁有些意外，原亦安也来了？
看来原氏对这个项目的确很看重啊，看来她要开始重新评估这个度假区的价值了。
许一深发现沈沐坐下以后就基本没怎么说过话，想到方才小唐他们说到的那件事和叫住她的那个T设计院的人，摸不清两件事之间有没有关联。
又是这种感觉，这种什么都不知道，像走在钢索上的感觉，实在是太糟了。
第一家进行展示的就是T设计院，略微保守的木质阁楼风格，算是和当地的吊脚楼建筑异曲同工。
沈沐的父母之前就是在Z设计院工作，是以她很清楚，目前国内设计院的设计最大的缺点就是过于束手束脚，很少有让人眼前一亮的超前风格。
相反，像时简这样纯商业的设计公司和一些国外设计所的分公司，却往往是手握好设计却没有好的资源。
台上的主讲人是吕为，是她在T大的同班同学，他们以前关系不错，经常跟着老师一起做项目。
或者说，她其实和班里大多数人关系都不错，季斯年总说她特别招人喜欢，不论和谁都能成为朋友。
可毕业后，她却单方面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包括老师、舍友、所有的同学。
沈沐高考那一年，志愿填报表上只填了一个T大建筑系，沈季两家家长知道的时候已经不能再改了。
结果出来前，两家大人天天悬着一颗心，生怕T大不要她，那可怎么办呢？连个备选都没留，难道再回去复读一年吗？
偏生当事人根本不放在心上，先是把高中三年错过的电视剧和动漫补完了，又三天两头的和同学聚会、短途游。
待到实在没什么可玩的后才收心开始跟着沈家父母去了Z设计院看大人们画图纸。
“他们怎么就对我这么不放心呢？我估过分的，肯定能进T大。”沈沐如是向季斯年抱怨。
季斯年彼时已经开始在医院实习了，因此暑假没能回家。
“叔叔阿姨也只是怕出意外而已，不过我信你，”正是午休时间，他站在医院的走廊上安慰着电话那头的小姑娘，“通知书到的那天，记得问我要礼物。”
“什么礼物啊？”
“嗯，说出来可就没有惊喜了，我觉得，应该算是一份大礼吧。”季斯年想到她到时候的表情，嘴角挂着温柔的笑。
挂掉电话后，他喊住从身旁经过的同科室同学，“刘壹，我下周想和你换两天班可以吗？有事回家一趟。”
隔了几天后，T大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沈家，沈家父母的心终于回归到了地面上。
沈沐在自己房里把通知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刚想打电话给季斯年索要礼物，放在写字台上的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正是心里想的那个人。
“喂，通知书是不是到了？”
“嗯，斯年，我考上T大了，以后就是你的同学啦，”沈沐坐在转椅上忍不住转了几圈，有种高兴得要昏过去的感觉，“对了，我的礼物呢？”
“礼物不急，你现在先到窗边来。”
沈沐有些摸不到头脑，疑惑地来到窗边，然后看到了站在楼下正向她挥手的人。
她急忙把窗推开，复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回了写字台前，拿着通知书返回窗边。
“斯年，你看，我考上T大了！”她挥舞着手里的通知书，明明刚才在电话里已经说过一遍了，可她还是又激动地面对面重复了一遍。
楼下的季斯年只是一直笑着，没有打断她现下的兴奋，最后还是沈沐自己舍不得让他等太久，风一样地跑下了楼。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跑这么快，忘记小时候总在门口摔跤了是不是？”季斯年伸手接住了扑到他怀里的女孩，不知道第多少次这样提醒她。
原本以为直到开学才能见到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沈沐哪里还听得进去说教，满心都是咕嘟咕嘟冒出来的泡泡，她抱着季斯年不肯撒手，仰着脸问他，“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啊？”
“因为我觉得，今天你应该很想见到我。”季斯年直视着她的双眼说，那双眼中有着不必再加以掩饰的情意。
路边驶过一辆银色跑车，好像是前面那家赵爷爷的儿子回来了，回过神来的沈沐慌忙松开了手，低着头不敢再看季斯年。
天知道她现在的心跳有多快，再抱着他一定会被发现的。
沈沐对爱情的懵懂是从15岁开始的，萌芽于对已经上了大学的季斯年的想念，抽枝于假期雷雨天的一个拥抱，繁盛于之后三年对季斯年所在城市的向往。
自从意识到自己对季斯年的感情有些不一样以后，她偏执地改掉了“斯年哥哥”的称呼，只肯叫他“斯年”。
她的成人礼在这一年的3月，原本计划在那天要告白的，但临了了，又觉得这种事还是当面说更合适。
后来又把这一计划挪到了通知书的到达日期，也就是今天。
沈沐偷偷抬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纠结要不要现在说，可是环境和氛围好像都不怎么样，一点都不浪漫。
还没等她纠结出一个结果来，季斯年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两张游乐园的门票，“发什么呆呢？带你去玩。”他用那两张票轻拍了一下沈沐的头，示意她回神。
游乐园，好像环境和氛围都不错，沈沐又偷偷看了季斯年一眼，暗暗下了决定，那就在游乐园里告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