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帝将宜妃留下了，其余人都各自回自己的宫里去。赵舒窈离开时瞥见柔妃用衣袖挡着，拿了些桌上的药食，她知道柔妃是不相信齐太医的，确切的说是不相信皇上。她也无意在和柔妃去起任何的争端，她要验就让她去验吧，反正此事皇上已经有定论了，虽然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个糊弄人的理由，但皇室的人就需要用它来粉饰太平。聪明人是不会一直揪着一件事不放的，她们只是在默默的搜集着更多对自己有利的证据，等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拿出来，一击致命。赵舒窈知道柔妃就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看似不争不抢，但其实该有的她都有了，这绝对不是靠运气得来的。目前为止梁文帝都只有承佾这一个皇子，许家世代忠臣在朝中的声望颇高，也只是官至三品，梁文帝多次想要提携许家的男眷，都被婉拒了。许家不是不求上进，而是深谙树大招风的道理。许家只有许纯音一个女儿，皇长子是许家女儿所生的，许家自是会尽全力辅助的，但也不能让皇上觉得许家有不臣之心。许家现在的地位就是恰到好处的，既能是柔妃在朝堂的倚靠又不打眼，不至于招致无端的嫉恨。
赵舒窈一出养心殿就看到周文茵向淑妃和柔妃行礼问安，柔妃直接从她面前掠过，头也不回的走了。倒是淑妃和她说了几句话，还回头望了赵舒窈一眼。等淑妃走了，周文茵才焦急的走到赵舒窈的跟前：“我在这里等你许久了，还好没出什么事。”
赵舒窈心头一热，揽住她的手臂，一股熟悉的香味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茵姐姐，你放心吧，我就是个小霸王，谁能欺负了我去！”
周文茵轻轻推开她靠在肩膀上的头，一脸正色的看着她说：“你呀，就是没个正形。日后有什么事好歹叫人来告诉我一声，别让我一直吊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我知道你是不想连累我，但我们的情谊自是与别人不同的，换了出事的人是我，你也必定不会选择明哲保身的。”
“茵姐姐，我知道了。日后有事，我必定会与你说的。”赵舒窈一脸亲昵的讨好周文茵，笑着拉着她回畅清阁了。梁文帝前些日子给赵舒窈送了一猫，说是进贡来的稀有品种，要赵舒窈好生养着。她一进阁内，一个毛绒绒的白雪团就朝她怀里扑过去。“呀，绒球。你个小坏蛋，蹭我一身的毛。”赵舒窈把它抱在怀里逗弄它，绒球有个习惯一饿了就喜欢舔别人的手，赵舒窈的手上都沾满了它的口水。“茵姐姐你看绒球，就是个小好吃鬼。知雨还有没有糕点给绒球吃的？”
“小姐都没有了，方才刘公公来畅清阁把剩余的糕点都拿走了。”
“刘公公来拿糕点干什么？”赵舒窈和周文茵面面相觑，疑惑的看着对方。
“奴婢以为是您要他来拿的，也没敢多问。”知雨也疑惑的很，要是皇上要吃糕点自是去御膳房要的，怎么会派刘公公来畅清阁拿呢？
“我没有要刘公公来拿糕点。”赵舒窈突然灵光一闪，脑子里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知雨，这件事不许说出去。你先把绒球抱下去喂点吃的。”知雨从赵舒窈手里接过绒球，抱着它出去了。周文茵瞧着赵舒窈一脸郑重其事地样子，猜她肯定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窈儿，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赵舒窈把在养心殿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周文茵，然后串联起刘公公来拿糕点和柔妃偷偷带走的药食，周文茵也是心里一惊。“这么说皇上早就知道有人要害你，特意帮你换了那些有毒的糕点？就算柔妃带回去查验也是找不出问题的。”
“可是皇上为何要这样帮我呢？凭什么皇上就知道我是被冤枉的？”赵舒窈觉得不可思议，若是常人知道有人要下毒谋害自己的孩子，肯定会暴怒的。但梁文帝非但没有责罚赵舒窈，还帮她洗脱嫌疑。除非梁文帝从一开始就知道凶手是谁，不然他没有理由如此袒护赵舒窈。有些事情坐着干想是没有办法知道真相的，她必须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想了一下午，自己在宫里的根基太浅，要查一件事太耗费时间和经历了。而且那些故意被销毁了的证据，她也必定查不出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去问梁文帝，他才是这后宫的主宰，那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赵舒窈让知雨特意做了蜜饯捶藕，上次看皇上还是挺喜欢吃这道菜的。自己也沐浴更衣后又精心的打扮了一番，卉新原本想用熏香帮赵舒窈熏衣服的，被赵舒窈阻止了。“你去找些新鲜的香味浓郁的花瓣来就好了，香料的味道显得太过于沉闷了。”卉新找了一个精巧的小荷包，把新鲜的花瓣都装在荷包里，挂在赵舒窈的腰间。“这样小主身上就时时刻刻都带有花香了。”卉新对自己的这个想法甚是得意。
“还是你点子多，只是这个荷包怎么没见过呢？”赵舒窈粗略地瞟了一眼腰间的荷包，觉得这花纹有些熟悉但细想又想不起在那里见过。
“小姐真是粗心，上回周小主来看你时帮你绣的花，你都忘记了。亏得周小主还特意带回去做成了荷包给你送过来。”知雨就知道自家小姐在这些刺绣拈花的小事上容易犯迷糊。
“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只有周姐姐才有这么好的绣工。”赵舒窈颇为宝贝的摸了摸荷包。
她早就要小安子去打听了一下梁文帝在干什么，原本以为宜妃会一直留在养心殿的，但小安子回来说宜妃在她们离开后没多久就回关雎宫了。
赵舒窈不想太招摇的去找梁文帝，她特意等天黑了一些才出门的。刘公公好像早就知道赵舒窈会来一样，恭敬地领着她往殿内走去，都没有通报。梁文帝正在练字，长身玉立在书案前，每次见到他赵舒窈都要忍不住的赞叹有些人就是天选之子啊，一举一动都撩人的很。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安。”赵舒窈乖巧的屈身行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婉转一点，免得突然出声惊吓到他老人家，破坏了人家的好心情。
“起来吧，无事不登三宝殿。爱妃涉夜而来所谓何事呢？”梁文帝听声音心情应该是还不错的。赵舒窈狗腿的小跑到书案前想看看他写的什么，原本以为梁文帝练字只是打发时间的方式而已，没想到赵舒窈又被惊艳了一把。赵尚书的字算的上大梁第一人了，赵舒窈和赵怀瑾都是由赵时谦亲自启蒙教导的，两人都写的一手漂亮的好字。梁文帝这字比起赵尚书可能还稍显稚气，但却一点也不逊于赵舒窈的哥哥，笔力劲挺，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皇上这手称的上是颜筋柳骨，铁书银钩。”赵舒窈一点也不吝啬对梁文帝的称赞，毕竟他写的确实好。
“那你说这字跟赵尚书相比如何呢？”梁文帝停笔，转过身来问赵舒窈。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爹爹的书法是经年持久的功力，皇上如今自是比不上，但日后定是远胜于他的。”赵舒窈不是不会溜须拍马，只是身为皇帝，天下至尊，什么奉承的话会没有听过呢，他既然问她了，必定是想得到一个真心的回答。果然也不出赵舒窈所料，梁文帝开心的笑着说：“赵尚书乃我朝书法第一人，朕自是比不上的。爱妃自幼得赵尚书提点，想必字画也是一绝的，可否为朕写几个字呢？”
赵舒窈心想您老人家开口了，当然是不能拒绝了的。这笔墨丹青女儿家学来红袖添香倒是别有一番趣味。梁文帝退到一边给赵舒窈腾出位置，赵舒窈看了一眼书案上的笔，挑了一只紫檀软毫，提起衣袖蘸墨挥毫，一气呵成。梁文帝凑近了看她写的字，“恐天时之代序兮，耀灵晔而出征。”
“不愧是赵尚书调教的人，笔力遒劲，刚中带柔，女子之中怕是无人能出你左右了。”
“那是自然了，整个大梁除了娘亲，也只有臣妾一位女子能得爹爹指导了。”赵舒窈喜欢有人夸她得字好，因为那样就等于在夸爹爹厉害。梁文帝看着赵舒窈那得意的小眼神，开心的小辫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梁文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赵舒窈这才意识到两人距离靠的太近了，她一回头就能碰到他的下巴了，顿时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了。梁文帝像是没有察觉到他们两之间的尴尬似的，一直盯着赵舒窈写的那几个字。“为何要写这句楚辞？还写错了一个字。”
“哦？是嘛。这是臣妾故意的，这句楚辞里有皇上的名讳，臣妾斗胆写了。皇上正值盛年，如骄阳日出东方啊，自是要挥斥方遒，一定天下的。所以臣妾斗胆改了一个字。”赵舒窈其实在写字的时候才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快写完的时候才意识到寓意有些不对，赶紧改了一个字。梁文帝倒是很吃她这一套似的，笑着吩咐刘公公把这幅字好生的收起来，然后拉着赵舒窈一起去吃晚膳。
“你还没说来养心殿是所谓何事呢？”沈灵晔尝了一块藕片，明知故问的看着赵舒窈。
赵舒窈低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嘟囔着小嘴；“臣妾就是想来谢谢皇上的，今日之事多亏有皇上您出手相助了。”
“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这里没有旁人，你也不需要顾虑那么多。”梁文帝喜欢赵舒窈直接一点，而不是想别的妃嫔一样为了打探一件事情总是旁敲侧击的，说些没用的。
“我就是想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帮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谁是害死喜儿的真凶了。”
“前几日申元调查了一圈也没发现承乾宫的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这也是最让人觉得可疑的地方了。之后宫里又传出那样的流言，目的看似是中伤柔妃，其实是想借柔妃之名重新提起此事。不论你今日会不会给喜儿送吃的，喜儿都会被人下毒谋害的。只是你刚好又被人瞧见，所以就理所当然的成了替罪羊。”梁文帝一边吃着饭一边和赵舒窈讲着，时不时还示意赵舒窈给她夹菜。“今日得知喜儿在慎刑司被人毒死了，朕就派人去查看了她关押的地方，偷偷验过你送给她的东西。果然在那些糕点里验出了毒。”
“那皇上怎么就肯定那毒不是臣妾下的呢？难不成是皇上与臣妾之间有心灵感应嘛？”赵舒窈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爱妃可不要多想，朕可不是神棍。这后宫只有朕不想知道的事，没有朕不能知道的事。”
“皇上真无趣，原本臣妾还欣喜的很，以为是臣妾和皇上之间的默契使然。”赵舒窈知道梁文帝有些事情未必会全部告诉他，她也不奢求梁文帝能真的全然相信她，就像她也未必是真心的把自己交付给梁文帝一样。
“你还是太天真了，后宫之中的争斗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心软在后宫未必是件好事。”梁文帝看着赵舒窈故作撒娇的神态，他明白眼前的人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爱慕于他。但还是忍不住的想要护着她，多提醒她一些。因为自己也不是时时刻刻能护住她的，她只有自己学会保护自己才是最长久安全的办法。赵舒窈盯着梁文帝的眼睛，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想说的话。前朝后宫总是盘根错节的，有时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赵舒窈自己是因着家里的权势进宫的，朝堂上有多少人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后宫里就有多少人盯着她。她突然就有些后怕起来，若今日之事真有人陷害成功了，谋害皇嗣可是大罪，她是不是就要被打入冷宫或者被直接赐死了？赵家必定会因为她而遭受牵连的，族中上百口人也许都会因为她而赔上性命。是她太愚钝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因为自己的恻隐之心将自己乃至赵家置于险境。赵舒窈也越来越看不明白梁文帝对她的态度了，起初她只觉得她进宫是迫不得已的选择，能够和他做到相敬如宾，不招他厌烦就很好了。她也觉得梁文帝对她的宠幸只是迫于朝堂的压力而已，她只是帝王用来安抚朝臣的一种方式而已。但她现在觉得，她有些看轻了梁文帝对她的感情，仿佛自己的想法有些过于小人之心了。但她也最明白帝王的无情，害怕如果真的将自己完全的交付给她了，到最后只是一场梦幻泡影。那天晚上赵舒窈没有留宿在养心殿，她脑袋晕晕的回到畅清阁，原本以为自己又会一夜无眠的，谁知道到头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柔妃回去后就让洪辛请可靠的太医来验过了，糕点里没有毒。柔妃挑眉，挥手让太医退下了。洪辛瞧着她一脸疲惫的神态，也没有打扰她休息，安静的退出了内室。洪辛回到自己的房里，将帽子摘下放在桌子上。回想到今日上午发生的事，嘉嫔娘娘身边的小庆子把当日他给小皇子下夹竹桃花粉时的经过都原原本本复述出来了，他当时惊得一头冷汗。喜儿都只是猜测他下毒，并没有看见过程，这小庆子是如何得知他下毒的原委的？
“洪公公怕是也不想被柔妃娘娘知道是身边人在害她吧。”小庆子表面上笑的恭敬，可眼里都是嘲讽。
“哼，无凭无据的你就想胡乱冤枉人嘛。本公公好歹在柔妃娘娘身边伺候多年了，就凭你个黄毛小子的几句话，娘娘就会信你了？”洪辛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了，这宫里惯会用的伎俩他都用过，这小庆子拿不出证据指证他，那说再多都是浪费口水的事情。杀人诛心，他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公公说的没错，奴才是没有您给小皇子下毒的证据。但公公背着柔妃娘娘做的那些事可不止这一件啊，要想找些别的证据还是好找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的信件和银票递给洪辛。洪辛抢过去看了前面几张，气的把剩下的都撕碎了。那些都是他与宫外的信件往来，上面记载着他与人合谋霸占人家私产，低价购置宅院的事情。
“公公尽管撕便是了，这信件奴才可是还有很多的。还有一些奴才觉着太不堪了的事，就没拿过来了。但这要是呈上去给皇上或者柔妃娘娘看到了，公公你觉得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小庆子一脸轻蔑的看着洪辛，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个畜生，他不光在宫里利用自己的职权威逼宫女委身于他，还在宫外找人帮他物色妙龄女子，用各种手段虐待那些小女孩。他的妹妹就是被这个畜生害死的，要不是嘉嫔娘娘说还要留着他，日后还有用处，他巴不得现在就一刀一刀剐了这个畜生。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你到底想干什么？”洪辛惶恐的看着小庆子，只觉得眼前的人此刻就是个嗜血的魔鬼，要来索要他的命了。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种人死不足惜，但就这样让你死了也未免太便宜你了。”小庆子突然用力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将一颗药丸塞入他嘴里。洪辛毫无抵抗之力，被迫吞了下去。“你给我吃了什么？”他跌坐在地上，伸手扣自己的喉咙，想要吐出来却无济于事。
“五毒散。它不会让你立刻死去，它会慢慢的折磨你。毒发的时候像有数万只虫子在啃咬你的身体，钻心蚀骨的痛。除非每个月定时的服用解药缓解它的毒性，要是有一次不服药就会暴毙而亡。”小庆子看着眼前的人疼的逐渐扭曲成一团，脸上的青筋突起，口水都顺着嘴角流的身上到处都是，他的心里才感觉畅快了一些。
“你想干什么，我都答应你。求……求……你，给我解药，啊……”洪辛疼的快要失去意识了，他现在恨不得去死，也好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你现在就像是一条狗啊，哈哈哈哈！对着我摇尾乞怜。”小庆子冷眼看着，在他真的快要撑不下去晕厥过去的时候，给他扔了一颗解药。“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嘉嫔娘娘的一条狗了，好好的回柔妃娘娘身边待着，听侯嘉嫔娘娘的吩咐。”
……
洪辛从回忆里跳脱出来，想到今日所受的屈辱，他恨不得将小庆子大卸八块，那小杂种最好别落在他手里，否则他必定千百倍的奉还。洪辛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手中攥出了一条血痕。他知道今日喜儿的死必定和嘉嫔娘娘有关，却不知道嘉嫔到底要做什么，他从来就没想过要背叛柔妃。只是现如今自己的命掌握在嘉嫔的手里，他没得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