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姜萌没有开口让他走，少年也就不敢动，乖乖的坐在那儿，眼睫微垂，似乎是出神了。
夜风吹过来，带来一阵阵冷意，正是风口，少年的身体不经意的蜷缩起来，那动作看起来十分熟练。
想来，他平时也是这么挨冻的。
姜萌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恰好下人抬了热水过来，新换洗的衣物也已经准备好了。
“你先洗个热水澡吧，那边是干净的衣物，新的，没人穿过。”她特意强调了后半句。
沈临渊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确认她没有开玩笑，这才小心翼翼的朝着屏风后面走进去。
等听到房门“嘭”的一声关上，少年一直紧绷的身体才骤然松懈下来。
他把自己整个身体泡在热水中，连日来的疲惫和寒冷这才慢慢的被驱散。
屋檐下挂着几只精巧的宫灯，烛火在微风中摇曳着，连带着站在门外的那道人影，在墙上映下剪影重重。
姜萌还没有走。
不知不觉的，沈临渊盯着那道影子出了神。
他能感觉到，姜萌自从落水醒了之后就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里也没有再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刻薄神情。反倒是……带着点儿关怀……
而且，那日明明就是他推人下水的，但是刚刚当着那些人的面，她居然帮自己说话，睁眼说瞎话。
沈临渊不知道姜萌到底想做什么，又或者……在水里泡久了，浸坏了脑子？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
他想起姜萌那些反常的表现，就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想到这里，少年飞远的心思迅速的回笼了 ，再看向门外那道影子的时候，就多了点较量。
好不容易等到沈临渊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姜萌都快冻僵了。
她的手上拿着个托盘，门一打开，她便迅速的挤了进去。
“外面太冷了，你要是再晚点儿开门，看见的怕是个冰棍了。”
话里带着点儿调侃，却并没有任何责怪之意。
姜萌极其自然的把托盘放到桌上，又低头去拉沈临渊的手来上药，完全无视了对方那一下瑟缩的动作。
那几根被踩过的手指在地上磨破了皮，因为一直没有处理，此时已经变得红肿起来，皮肤组织液和血液黏在上面，看起来有些骇人的恶心。
沈临渊起先惊诧于对方竟然愿意给自己上药，但是一瞬的惊诧过后，他更想看到对方在看见伤口之后那大惊失色的表情，又或者，在看到那恶心的伤口时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他端出看好戏的神情来，却见对方低头认真的清理着伤口，动作轻柔，微蹙的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疼惜。
少年脸上的表情一怔，抿了抿嘴角。
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从没对姜萌有过任何期待，所以在对方做出这种举动的时候才会让他惊诧的忘了疼。
面前这个少年才十几岁的年纪，在姜萌看来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上了药之后她下意识的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气，轻柔诱哄道，“吹一吹就不疼了哦。”
然而，她一松手，沈临渊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喊都喊不住。
隔了一会儿，少年居然端了盆水回来。
无视姜萌疑惑的目光，他径直走到姜萌的面前蹲下去脱她的鞋子，又动作麻利的除去了她脚上的袜子。
姜萌如遭雷击，直到脚背上传来温热的水温，她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沈临渊的手，“谁让你做这些的？”
不等沈临渊回答，她又急切补了一句，“你的手才刚刚上药，不能碰水，你不知道吗？”
这熊孩子，知道她上药花了多少时间吗！
或许是姜萌的表情过于严肃了，她清楚的看见少年脸上立刻流露出紧张的神情来，浓长的眼睫飞快的扇动着。
“不，不是！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姜萌有些懊恼，“你的手受了伤，不能碰水，而且这些事不用你来做，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虽然刚才姜萌的表情很凶，但是沈临渊能够感受到从对方语气里传递出来的关心。
他突然觉得心里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像是山泉一样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蓦地生出一些隐秘的期待来。
如果，姜萌能够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这厢，沈临渊还没出门，院子里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将军府的各个角落。
所有人都知道了沈临渊如今正得宠，妻主竟然亲自为他上药！
在他把妻主推下水之后，不但没有被赶出将军府，还和妻主一起用膳，在妻主的卧室里沐浴，更是有妻主亲自为他上药！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说出去都足够让人嫉妒的咬碎牙。
“这个小贱人！也不知道是给将军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能得将军如此宠爱！将军今日居然没有配主子您用膳！往日……”
“够了！”一声厉喝，刚刚还在打抱不平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雪主子……”
“哗——”回应他的是瓷器落地的声音。
“我倒要看看这个小贱人能承宠多久，我能让他被妻主厌弃一次，就能让他被妻主厌弃第二次！”
男人阴柔的面容上尽是狠毒的神色，目光如同淬了毒一样，直勾勾的盯着窗外，在这深夜中，显得格外骇人。
跟在他身边的小厮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脊背上一股凉意升起来。
姜萌对这些一无所知，她看着在自己床边打地铺的少年，那句“你来床上睡吧”怎么也说不出口。
虽然在她看来，现在的反派大佬也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弟弟，但到底是反派大佬，她没这个狗胆子啊！
况且，在古代这个年纪已经不小了，尤其是他们如今的身份尴尬，万一反派大佬想歪了，把她当成猥琐老阿姨就不好了。
但是这个时候更不可能让沈临渊出这个院子。
虽然她不了解这里的情况，却也知道，就今天白天那个架势以及少年身上的伤口来说，如果今天晚上沈临渊从这个院子里出去了，外面那些人能直接把他剥皮拆骨。
挣扎了好一会儿之后，姜萌毅然决然道，“我睡地上。”
在沈临渊把地铺打好之后，姜萌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自己往地上一趟，“你去床上躺着吧，你的身子骨弱，睡地上容易着凉。”
沈临渊低着头，迟迟没有回答。
其实她知道一定是自己的转变太大了给了小少年很大的冲击。
姜萌拍了拍床沿，“快睡吧，别傻愣在那儿了。”
然而，哪怕她这样说了，沈临渊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倔强的摇了摇头，在姜萌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拒绝了她。
“不行，我不能睡床。”
在姜萌疑惑的目光中，他补了一句，“你落水了。”
言下之意是，目前她的身子骨更弱。
而且，他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声音抖得厉害，紧张中带着说不出的期待。
他在试探，他想知道姜萌是不是真的落水之后就忘记了一些事情。
果然，姜萌忽然半坐起身子来。
她拥着薄毯坐起来，目光落在沈临渊的身上。
“临渊，平时……你在府里是不是经常受欺负啊？”
看目前这个僵局两个人估计也是睡不着的，姜萌干脆坐起来和对方聊天。
脑袋里思绪飞速转动，想着该用什么样的说辞来跟对方解释自己如今的反常。按照往常看的那些穿越小说中最常见的套路就是说自己失忆了。思虑再三，姜萌决定吸收前辈们宝贵的经验，也用这个简单粗暴却好用的理由。
沈临渊没说话，但是表情已经回答了姜萌的问题。
“那，我以前是不是也对你很不好？”
话一说完，姜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简直是问了句废话。
在气氛变得尴尬之前她又迅速的补了一句，
“我先前落水，醒了之后就忘了一些东西。但是我想通了很多事情，以前是我不对，但是现在我改过了，真的改过了，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也不会让他们欺负你。我发誓！”
说着，便把手举到头顶。
她说完，便看见少年抿着唇，嘴角捺下一抹浅浅的笑弧，清隽的眉眼微弯，让人平白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心跳骤然加快。
姜萌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警告着自己，反派大佬还是个孩子啊！
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沈临渊坐过来，这一回少年没有拒绝，乖顺的坐到她的旁边去。
“以前的许多事儿我都忘了，那些做错的事儿我跟你道歉，往后我一定不再犯，只不过，这件事儿只有你知道，可千万别去外人面前乱传啊！”
姜萌告诫着少年，看他认真点头才放下心来。
“临渊，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啊？如果有我能做的，我一定帮你做到！”
姜萌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沈临渊聊着天儿，然而，没多久就自己睡过去了。背靠在床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不一会儿便栽倒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烛火已经半熄了，昏暗的屋子里，少年的眸子亮得吓人。
他目光落在姜萌变得柔和起来的脸上，嘴角是压不下去的笑意。
她果然忘了，真好。
现在这个姜萌让他觉得很温暖，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