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红润,就连眼下的黑眼圈似乎都随着洗了一个澡而跟着淡化了一点,整个人显得比先前看到的要有精神有活力得多。
这会仔细一看,五官棱角比上次见到的还要分明些,再一看他吊在脚裸上的裤脚,杜金灵捂着嘴巴,憋着笑,看来身量比上次又高了不少。这才过年前的衣裳,竟然又穿不了了。
某人见她这般,又要炸毛,她赶紧坐正身姿,问出先前藏在心底的疑惑:“你最近咋玩消失了?先前你说啥死不死的是啥意思?”
与此同时,正要坐下的夏勋也在问:“你先前鬼哭狼嚎的,哭什么?”先前洗澡时他仔细想了想,觉得她并不是因为他而哭,她一个人跑那地方坐着的时候,神情就显得有些不对劲了。跟平日古灵精怪的杜金灵判若两人,难不成,是为了她那未来的野男人伤神?没错,能让她伤心失神的,都是野男人,好男人又怎会让她难过?
两人同时问话,又同时沉默。然后又异口同声:
“你体内的毒,还是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吗?”
“傅家给你委屈受了?”
彼此相视一眼,旋即噗嗤一声,笑了。
杜金灵指了指桌上的茶,示意他随意,又自个端了那杯花茶,轻饮了一口。含笑解释道:“我还能哭什么?不就是突然见到你,喜极而泣了呗。”
夏勋没动桌上的茶,反倒是半信半疑的探究地看着她,可对面的人却不咸不淡的端着茶杯,用雾霭的热气挡住了面上的表情。
杜金灵端杯,隔着热气又饮了一口茶,茉莉花茶的芳香适当的控住她内心的不郁,遂问:“王爷突然从安生谷离开,是因为你的病吧?听甘伯说,你中的是蛊毒,蛊毒很恐怖吗?一定要去北地或是南僵,才能治好吗?你父亲那位夫人,还是不肯开口吗?”
夏勋摇了摇头,冷嘲道:“开口了又能怎样?你猜她说了什么?她说,我体内的蛊毒,是我亲娘下的。”
杜金灵瞪大双眼,随即又眉头一皱:“要不是她诡计多端,也不可能这么多年还留在靖安王府不被你父王发现,所以她肯定是胡说八道的,为的就是离间你跟你亲娘的感情。”说起这事,杜金灵还真觉得,她与夏勋,像是难兄难弟,错把仇人当亲娘,哦,不,她跟他的情况还是有点差别的。
夏勋沉默了好一会,伸手端了桌上的茶杯,一口气喝半杯,这才缓缓道来:“应该是真的,前些日,我让审问的人不要顾忌我,务必叫她开口吐出点有用的东西,她撑不住的时候说的,说是当年我娘临走前,同时在我和她身上下了蛊,为的是用我牵制于她。”
杜金灵张大嘴巴,想出一个可能:“所以,其实你娘当年给你下蛊是为了保护你,不叫那个女人害了你性命,结果却阴差阳错的弄成了这样。哦不,或许,是那个女人察觉到你娘的意图,使了手段将本该她承受的痛苦替换给了你?”
杜金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啥了,说责怪夏勋的亲娘吧,人家的初衷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说能够体谅夏勋他娘的良苦用心吧,现在受苦受罪的是夏勋。
“所以前些日子,你父亲突然消失,是因为那女人受审过度,连累你跟着受罪了?所以你才弄成这副风一吹就能吹倒的样子?”
夏勋白了她一眼:“你要不要试试看,风能不能把我吹倒。”
杜金灵藐视地看了他一眼,嘲笑道:“刚才也不知道是谁,才轻轻碰一下就倒,结果还赖上我了。”
他将喝完的茶杯往对面轻轻一推,杜金灵还给他一个白眼:“想喝自己没长手。”
身体却很诚实,动作麻利的提着茶壶给他倒茶。
夏勋看着对方鬓角的发丝随风轻舞,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低声问道:“听说你在议亲,是怎么回事?”
杜金灵愣了愣才想起来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将倒满的茶杯重新推到对方跟前,趁着放茶壶的空档,开玩笑道:“怎么着?现在就打算给我准备份子钱啦?咱俩这关系,你要是送的份子钱不是以万为单位,我都得跟你绝交。”至于傅家的事情,她压根觉得,不值一提。
下午的阳光从凉亭上方斜穿而过,在对面的人脸上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未施粉黛的脸蛋散发出淡淡的光晕,透着少女的灵动,可夏勋却只觉得此时此刻,那抹灵动的笑容有些刺眼,他撇开目光,看向少女身后的花园,屈着食指与中指下意识的在桌上敲了两下,神色冷淡道:“那你还是做梦去吧,等你嫁人,爷也就不认识你了。”
谁要跟个内宅妇人坐到一块喝茶聊天?
杜金灵端着茶杯,毫不在意他的冷淡,往下搭话:“那倒也是,成了亲,可不能再如这般的自在随意了。”
等他成了有妇之夫,她不就得跟他保持距离了嘛!关系再铁,人家成了亲有了家,她还往人家身边凑,人家妻子会如何想?别人又会怎么想?那她恐怕就得被人给冠上一个特别雅致的称谓“白莲”或是“绿茶”了。相比这两个称谓,她还是喜欢别人叫她“小仙女”,再不济给个飒爽一点的,叫“女侠”也行,反正不能是“白莲”、“绿茶”。
听杜金灵这么回答,好似她明天就要嫁人了似的。直到此刻,他才正面的意识到杜金灵真的要议亲,将来真会嫁人的事实。
之后,两人之间再无话可说,各自端着茶,一口接一口的饮。
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尴尬,杜金灵正要找个话题,打破这份尴尬,没想到夏勋先开口了,他终于不再生杜金灵的气,也不再傲娇,而是掰开问题,认真分析道:“就算你要议亲,也别考虑傅家,先说傅家,别忘了傅家当初是怎么对你们安生谷的,再说那姓傅的,长得似个白斩鸡似的,他能保护你吗?别到时候遇到贼人,他还得躲在女人身后求庇护,至于那白斩鸡在边城的名声,什么经商有道,什么天资聪慧,那都是用钱捧出来的,内里不过是个草包,就他那样,拧出去还不如黄二手下的管事抵事,你若是真心想找,也不急于这一时,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
杜金灵差点没将喝进口里的茶给喷出来,心里就一个想法:这人指定吃错药了,不然他咋突然从高冷的傲娇少年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
对方听不到她心中的吐槽,继续分析:“要我说,你若是找,得找一个既可以保护你,武功又不能比你高的,最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这平日里有啥事,能把他推出去挡在前面,若是敢欺负你呢,你也不怕,打得他满地找牙就不敢有下次了,也不能找个太过老实敦厚的,那样的人跟你聊不来,日子久了你会觉得无趣,更不能找油嘴滑舌的,别到时候他三言两语一糊弄,把你给骗了,你这人又好面子,到时候自己打落牙齿活血吞,划不来,穷的也不能要,养不起你,长得丑长得矮,长得胖的也不能要,影响后代,太俊的不能要,沾花惹草惹你烦,到时候你可别来找我哭诉……”
听他越说越离谱,杜金灵连茶也不敢喝,怕被呛到,赶紧让他打住。“照你这么说,我都觉得这世间都没有男人能配得上我了,唉,做仙女就是这么烦恼,找如意郎君太困难……”
说完,她自个忍不住先笑了。
被打断了话的夏勋却没笑,而是端着茶杯,一脸审视地瞧着杜金灵,不知道在想些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争吵声。
两人相视一眼,动作同步的起身,出门。
就见甘草拦着一群人,不让往这边过来,
杜金灵定睛一瞧,好巧不巧,其中一人,又是那傅家表妹。
她眉心一皱,总觉得今日的巧合也太多了些。
嗯,夏勋第一眼瞧见的,则是那位用钱堆出名声的草包少爷傅二,看着人群中话不出屁不放任由女人呱噪的傅二,他觉得说对方是草包都辱没了草包二字。
他们发现对面的人,对面的人也发现了他们。
有人指着杜金灵对傅二说:“傅二,那不是跟你……”
傅家表妹一看到两人,瞬间像个炸毛的炸拉子似的,隔得老远就指着她就高声大骂:“杜金灵,你个不要脸的贱人,一边跟我表哥议着亲,一边跟别人暗通款曲,你个破鞋……”
杜金灵眉心一皱,还未来得及说话,身旁的人却是手指一弹,一个石头子快准狠的砸在了傅家表妹的嘴唇上,当即就将她的门牙打掉了一颗。
顿时间,傅家表妹尖锐的声音划破云霄,将歇息在树枝上的鸟儿给惊得振翅而逃。
先前吵吵闹闹的人全都成了哑巴,一个个噤若寒蝉的盯着夏勋,大气不敢出。
“既然不会说话,那嘴巴不要也罢。”随着夏勋冷厉的声音响起,对面一群人吓得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夏勋神色倨傲,警告道:“若我再听到谁敢对她口出恶言,下场就不是今日这般简单了。”
众人惴惴不安的站在原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傅家表妹被威震得及时收住声音,一时间也不敢大喊大叫。
杜金灵随即往前走了两步,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张口为自己辩解道:“傅家表妹还请慎言,我杜金灵何时跟傅家议的亲?议的是什么亲?怎地我本人却半点不知?还请傅家表妹当着大家的面,说个清楚,道个明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请问傅家请的是哪位媒人到安生谷,又是跟谁提起的这门亲事?对方应了没有?若是没有应,那这提亲的事都没能成,又是哪来的议亲?”
傅家表妹被怼得哑口无言。
傅家请了媒人,他们却没有给明确的答复,只说要考虑考虑,可傅家请媒人去安生谷也只不过是为了做做样子,好让外人知道他们傅家与安生谷的关系,好为日后将安生谷收入囊中做个铺垫,至于嫁娶之事,一个不知检点,成天跟着男人鬼混的小蹄子,傅表哥勉为其难的收下她,都是她杜家祖坟烧高香,她难道不应该感恩戴德、欢天喜地的跪着进傅家的门?还是,她真以为她自个是什么花容月貌仙女下凡,靖安王府的门她能进得去?啊陪!靖安王府的大公子对她也不过是玩玩罢了,不然怎的这么久了,都不将她收在身边?
呸呸呸,不要脸的东西。
她不屑地瞅着杜金灵,想当面呸两声,可视线一转,对上夏勋那双仿若要吃人的眼神,到底没敢。
见傅家表妹当了哑巴,杜金灵又转头看向傅二少爷。咄咄逼人道:“傅二少爷怎么说?”
傅二少爷眼神里的阴骘一闪而逝,被杜金灵看个正着,只见他随即又展露笑颜,双手一摊,似是而非的解释:“杜姑娘言重了,想来是傅家在什么地方怠慢了姑娘,才惹得姑娘这般不满,杜姑娘放心,傅二回去定管教好家奴,务必叫杜姑娘满意。”至于傅家表妹,只字不提。
傅家表妹一看自家表哥态度这般明显的维护她,心里乐开了花,喜悦之情浮于言表。又开始作:“表哥,不过是个农女,你能看上是她天大的福气,何必给她做脸?”
夏勋听言,却是眉头一皱,手袖微动,一颗石子又飞了出去。
傅家表妹“啊”地一声,双手下意识的去捂鼻子,哪里还来得及?血已经哗哗的流了她一脸。
夏勋却懒得看他们在那惺惺作态,嫌恶地赶人:“没长眼睛吗?爷要在这里休息,滚。”
众人看了一眼傅家表妹的狼狈样,又看了一眼传说中的靖安王府的大公子,一个个夹着尾巴惊慌失措着跑开了。
要是早知道傅家表妹邀约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他们说什么也不会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