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乌蒙蒙的,太阳还未露脸,晨间一片清凉。
李迢迢跟着鸡叫声爬起来,洗了把脸就要出门。刚走出去,一抬头,就看见万里背着包站在面前傻笑。
“我就知道你不想带我。”
“……”
两人顺着来时的小路下山,路上万里显然有些兴奋,一会儿摘朵野花,一会儿拽根小草,就像小学生郊游。走了没一会儿,远远就看到前方有个老大爷骑着电动三轮车等在树下。李迢迢赶紧跑了过去,还未走近,车后厢里突然就冒出个小脑袋来,见了她眉开眼笑,伸这小胳膊挥舞着,嘴里喊道:“老师!我在这里!”
那是她的学生,一个顽皮的小男孩,父母常年在外打工,生下来就是留守儿童,爷爷奶奶带大的。家境在山里算是不错的,有辆电动三轮车。她事先就打听好了这个小男孩的爷爷每个星期都要去镇上赶集,卖点自己晒自己卷的土烟叶。
“李老师,我孙子老跟我说起你嘞。”老大爷皮肤黝黑,身量精瘦,笑起来一脸的褶子,莫名慈祥。
李迢迢刚想回应,就听到小男孩惊喜的叫声:“万老师,你也要跟我们去赶集吗?”
万里一脸遇见好哥们儿的表情,摸摸他的头,笑道:“胡响,球打得怎么样了?”
胡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对不起,老师,我把你的羽毛球打坏了。今天我跟爷爷去镇上赶集,买了还给你。”羽毛球很容易磨损,一磨损就打不起来了。
“没关系,我那里还有很多,不用还给我。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都送给你,等你练好了,我就让你做领队,教别的同学打球,怎么样?”
小男孩红着脸猛地抬起头:“真的吗?”
万里托起他的小手,拉了个勾,一言为定的意思,看他一张小脸兴奋得都发红了。
两人爬进了车后厢,里面摆了许多烟叶,三个人有点挤。李迢迢把胡响抱起来,搂进怀里,勉强坐下了。
说是镇上,其实比起平原地带的镇子还是差了一些。胡爷爷在混乱的市场里找了块空地,摆开烟叶,就蹲在摊子前抽着自制的烟袋。胡响在边上,和周围其它小贩的孩子很快就打成了一片,看来以前都认识。
李迢迢跟老人家定好了回去的时间,就走开了,万里跟屁虫一样尾随身后。
“你不是有自己的东西要买吗?跟着我做什么?你自己去买,到时候去胡爷爷摊子前集合就行。”
万里一时想不到托词,勉强扯了个理由:“我不认识路,怕走丢了,必须跟你一起走。”
李迢迢从上到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许吧。没一会儿,万里就又兴奋起来,叽叽喳喳道:“迢迢,你中午想吃什么?咱们难得出来,今天改善一下伙食好不好?”他支教这么久,吃肉的次数少得可怜。从前也没发现自己那么喜欢吃肉,来了这里,突然意识到了荤菜的美味。他吃猪肉炖粉条,连沾了肉味的粉条都觉得香。
李迢迢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先办正事。”
她先去了超市扫了一大堆的姨妈巾,日用夜用,长的短的。万里推着小推车,有些脸红,悄悄问道:“迢迢,你生理期来了?”
“没有,不是我自己用的。”
她最近才发现,很多五六年级的“大女孩”来了初潮,都不太清楚怎么回事。她们大多是留守儿童,母亲常年不在身边,没有得到适时的教导。观念的固化,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她们自己不好意思去买卫生用品,每次只用卫生纸代替。李迢迢是上厕所的时候,无意中听她们谈话发现的。她买这些东西,回去再专门开一节生理卫生课,希望能有所改变。
万里听完一阵沉默。留守儿童问题,隐患重重,国家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关注了,但一直都没得到很好地解决。究其原因,还是我们的社会存在着缺陷。这是发展必经的一个阶段,也是一代人的牺牲。
买完卫生棉,李迢迢又拿了一大堆零食,打算回去给孩子们分一下。她能力微薄,只能做到这些。而且,这么多天生活下来,她也逐渐意识到,大学生支教其实起不了多大作用。中国山区的教育现状,究其根本,还是经济不发达的原因。而这些,都不是她们一群人甚至一代人能够改变的,这也许需要长达几十年的时间,也许需要付出艰苦卓绝的努力。但是,这些也同样不能成为我们对此冷漠的理由,杯水车薪的努力传递的不是多么大的帮助,而是一种生生不息的希望。
两人出了超市,手上大包小包拎了一摞东西。日头正盛,骄阳似火,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吃饭,几步走下来就已经大汗淋漓。就这样绕了十几分钟,等到万里发现了一个装修风格相当熟悉的店面时,内心充满了感动,他此前从来没觉得肯德基老爷爷的头像是如此的慈祥而又和蔼。
万里带着李迢迢直接奔进去,先是找了个空调口,享受了一阵冷气,才点了餐。一份全家桶没够吃,又叫了两份汉堡套餐,一来确实是饿坏了,二来食堂确实不咋地。
“迢迢,吃饱了吗?”
李迢迢点点头,吸了口可乐。
“等会儿回去的时候,给小胡响和爷爷也带一份吧。”
万里起身:“那我现在就去排队,你在这里慢慢喝,等着我。”
李迢迢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下午并没有什么计划。万里买完外带,才支支吾吾说道:“咱们再去逛逛吧,我也想给孩子们买点东西。”
“买什么?”
“我想买点彩笔和吉他。现在上课大家都是用铅笔画画,对儿童美术来说,没有色彩就等于失去了最大的魅力。而且,我还发现有些学生对音乐比较感兴趣,正好我会点吉他,可以教给他们除了唱歌以外的东西。现在想想,我还真感谢我自己学了几年吉他,总算有发挥价值的地方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些,李迢迢只是一直看着他不说话。心里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个人啊,个性温和有余,刚强不足,还有些胆小怯懦,却实在是个内心温柔善良的人。
万里却被她看得毛毛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迢迢,我哪里说错了吗?”
李迢迢反应过来,笑出了声:“没有,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你和我以前认为的有些不一样。”
“你以前以为我是什么样的?”
李迢迢仰脸看着头顶的灯,似乎陷入了回忆:“刚开始的时候,觉得你特别高冷,特别瞧不起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长着一张高品质的皮囊,话也不多,又是学美术的,整个人都充满着一种神秘的气息。
她一开始追人的方式也比较土比较笨,相信书里的话,折点千纸鹤或者织点围巾什么的,往往还没送到他手上,就被他远远躲开了。只是她脸皮比较厚,死缠烂打了这么多年。
“你不知道,你那个时候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这话没有抱怨的成份,就是单纯的一句感叹,但是听在万里耳朵里,却十分难受。
“你怪我吗?我那时候都没有理你。”
“怎么会呢。你那时候身边还有王晓也,是别人的男朋友,立场不同罢了。而且,我接近你也是心怀不轨。”
这个话题一直以来就是个禁忌,牵扯了两人太多不好的回忆。两人都没想到,有一天就这么轻松平淡地说了出来。
先招惹的是谁?先动心的是谁?求而不得的又是谁?感情这种东西,迂回曲折如江水,有时候你以为远在天边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人,下一秒,也许就来到了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