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雷鸣,闪电击穿飞瀑,腾起万丈高的水龙,水汽在空中四处游蹿,雾霭迷茫之处一道霓虹横空架出,飞跨雁之谷两岸。
萧萧西风转了个疾弯钻入谷底千寻,幽幽吐出阴气。
大雨迟迟未下,唯有闪电雷鸣奏响整个山谷,回音漫游四方,仿佛能够击穿人的五脏六腑。
一道灼眼的血色光剑在飞泻的水龙中来回穿梭,不细看,很难发现与血色刀光衬着的还有一道泛着幽幽冷银的弧状剑气。血色通透的剑身喷吐着妖艳的红,与权杖交接之处,每一次碰撞与摩擦都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以及低回的震动……
剑尖划过气流,将空气中的水珠切割成两半,剑身散发着血色戾气,将周围每一寸空气都吞噬殆尽。
风穿过山谷,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雷声咆哮,闪电凌空劈下,将原本灰暗的天空映衬得惨白。
瀑布上方,手执赤霄的刘灼与手持银色权杖的徐子容相对而立。
“徐子容!还手!”
刘灼骤然扭身,蹬着瀑布间突出的石块腾空跃起,挥臂将赤霄插入瀑布,逆着水流向上。流光直上,带起水龙,竟逆着瀑流直捣入高空,天地颤畏。
徐子容只觉得眼前的巨龙正张开巨口,獠牙直逼自己而来,不及他后退几丈,巨大的水压便给了他沉重一击,逼迫他向下坠去。
刘灼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正上方,赤霄剑身上的寒光映衬着一抹冷得刺骨的笑意。徐子容挥开手中权杖,以水雾扰乱刘灼的视线。
“不还手是吗?”
那笑意让徐子容觉得陌生。
从谷底送来的丝丝冷气钻入脊背,徐子容双眉一紧,单脚触石,借力向斜上方弹去,同时迅速挥开权杖,三道冷光化作利箭飞出。
“你还没有搞清楚,惑心,这不是我和你之间的战斗。”徐子容道。
刘灼一时有些讶异这三支利箭来势之凶,他没想到徐子容竟这么快就反击了!
他依旧挂着笑容,轻而易举地挡下三箭,以及接下来的连续几波利箭。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仿佛疏忽了什么……
徐子容究竟在干什么?先前是一味的防御,现在又是不断的放箭,他是有多看轻自己?心月狐不可能做没有意义的事。
“我做每一件事之前都想得很清楚,我找了你十年,心月狐,我在等你给我一个解释。”刘灼冷声质问道,“我父亲是不是你杀的?”
“你心里一直都有答案,不是吗?”徐子容反问道。
刘灼忽然想放声大笑,他收敛了眼中的锋芒,眼角掠过一丝悲切。
“为什么我在罪责里活了这么多年,而你却可以如此坦诚地承认?”
“因为你还不够成熟,还没有做好准备。”徐子容笑道,“剑是好剑,但你不会驾驭它。每一击都要确保有价值,不要有多余有的转身,不要有多余的招式,剑一旦刺出,是要见血的,你还没有领悟到赤霄的剑道。”
刘灼注视着徐子容的双目,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神色,“你到底是谁?”
徐子容挥开权杖,水雾在其身后隐去,四周的喧嚣之声骤然止息,他再度挥杖,点地,水波荡开,高耸的阁楼自云水间升起。
刘灼发现自己站在了布满星辰的苍穹之下,脚底却踩着湖面。
“当曙光照耀在节杖之尖,水下之城就会从海上浮起。”徐子容道,“下一句是什么?”
刘灼眼中浮起疑惑的神色,徐子容的话语像是古老的誓言,又像是某种歌谣,他一定在哪儿听过,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徐子容眼中带着明朗的笑意,接着他用另一种语言念出了第二句话。
那声音像是某种言灵一般闯进了刘灼的脑海,撞开了他记忆的大门,在他那虚无的灵魂深处划下了不可磨灭的符号。
尽管不明白那是何种语言,但刘灼意识到自己听懂了这句歌谣。
当曙光照耀在节杖之尖,水下之城就会从海上浮起;星罗的更迭不可逆转,但唯有情人间的眼泪可以感动上苍。
刘灼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的视线开始模糊……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空灵的声音响起,“惑心,你又是谁?你从哪里来?你的归宿又在何处?”
刘灼微眯起眼,抬手遮去那刺眼的光芒。
窗外阳光照射进来,燕雀的声音传入耳中,刘灼探出头瞧着枝头那对新燕。
那一年他十二岁。
先前由于腿伤无法走动,待在床上太久了,他几乎忘了现在已经是燕子南归的季节。尽管每天都遵照着医师的嘱咐去健身房做些运动,让身体机能逐渐恢复过来,但大部分时候,他都会选择去自家的泳池里游上几圈。
游泳是可以让脑袋放空的机会,仰躺在水面上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他以前从未体会过这种独自沉沦的舒畅感。
“小惑,你在做什么?该吃饭了。”管家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泳池内传来“哗啦”一声轻响,水面上波纹荡开。
管家摇着头,神色无奈,正打算转身,瞥见了站在泳池边的男子。
“啊……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声音穿过水池,躲在水下的刘灼暗暗做了个决定,潜到泳池边,倏然钻了出来,故意溅起水花,拍打在岸上。
刘云起怔怔地看着他,脸上、身上皆是水珠,眼里满是讶异,接着他笑了起来,“你吓到我了。”
“说好带我去骑马的呢?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我有事脱不开身,抱歉,小惑。”
“你每次一走就是一两个月!”
“有些人永远都在路上,比如征服世界的亚历山大大帝。”刘云起勾起唇角,眉眼弯弯,他弯下腰,朝刘灼伸出了手,“爸爸也想带上你一起出门,但是这一次爸爸约了医生,等我的病情好转了,再和你一起骑马去征服世界,看一看天和海的尽头到底有什么。”
刘灼搭上了刘云起的手,借力从泳池中钻了出来,刘云起从管家手里取来毛巾,替他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又揉了揉他的小脸蛋。
“我上一次过生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刘小朋友撅起了嘴。
“抱歉,小惑,为表诚意,我决定给你一个惊喜。”
“不要了。”
刘灼冷着脸离开了泳池,留下刘云起独自一人,注视着男孩的背影,陷入沉思。
夕阳西斜,伴随着最后一缕霞光收敛,天地间顿时昏暗下来。
“你冷吗?”刘云起摸了摸刘灼的掌心。
“有点,太阳下山之后温度下降了。”
“你穿的太少了。”
“说得好像你穿的比我多。”刘灼撇过头道。
“是你说要跟我一起出来看风景的……”
“我是看你心情不好才想陪陪你的,不然谁要出门喝西北风啊。”刘灼的脸上写满了嫌弃。
刘云起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勉强。
“你今天吃饭的时候,不该顶撞妈妈,她阻止你上球场,只是不希望再看到你受伤。”刘云起的声音淡淡的,像是有点力不从心。
刘灼斜斜地扬起嘴角,视线中闪过一丝狡黠,“对于妈妈来说,到底是爸爸重要,还是我比较重要?”
“如果我和你一起掉进水里,她先会救你的。”刘云起几乎是不暇思索地回答道。
“这么肯定?”
“当然了,我什么都知道。”
“真的?那你能预知未来吗?”刘灼眼前一亮,歪头问道。
刘云起微微呆滞了一下,末了移开视线,淡然道,“某种程度上……”
“那你能预测一下,你什么时候才能带我去骑马吗?”
“这周六。”刘云起的语气十分坚定。
于是刘灼的眼中浮起了笑意。
“其实我不喜欢二选一的选择题,刚才那个问题回答得太冲动了。”刘云起仰起头,注视着夜空。
苍茫的天空暗沉沉的,微弱的星光从苍穹尽头传来,似乎离地面很远很远。
好像有很多事,已经成为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式了,就连每一次分别的场景也记不清了。因为抓不住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所以满不在乎了。
为什么不是死就是活呢?为什么不是你就是我呢?为什么总是要做选择题?
刘灼沉默了片刻,目光黯然。
“要是我和爸爸两个人注定有一个人要消失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我。”刘灼轻声笑道,“因为妈妈要是没有你的话,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刘云起微微一怔。
“爸爸想和你聊点正事。”
“有事就说,憋着会内伤的。”刘灼应道。
“爸爸对你发誓,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真的,哪里也不会去。”刘云起珍重道。
“行吧!你不用对我发誓,我承认,我只是太久没看见你了,牧场里的那匹小黑马一定也在等我。”刘灼走到刘云起背后,双手推了推他的肩膀,笑着道,“回家吧,不早了。”
入夜时分。刘灼起来关窗,忽然瞥见刘云起的客厅里仍旧亮着灯。
“爱尔兰那边,陆家已经打电话过来催了,主刀医师最近的日程安排比较紧张,希望你明天早上能按时抵达。你的病情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和咱爸说过这件事,他知道你是去爱尔兰做什么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刘云辉站在玄关口,堵住了出门的路。
“我有样东西要转交给穆瞬。”刘云起沉着脸说道。
“Ares?我已经把核心数据给他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你安心上飞机,等手术完成病情养好,我和穆瞬一起来看你。”刘云辉拍了拍刘云起的肩膀,“老三,你要听我的。现在已经很晚了,路上估计也打不到车去医院了,我派人送你去机场吧。”
刘云起没有接话,沉思片刻,点头答应了。
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着某个地方、某个时间,那是自己生命的终点,但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在哪里、在哪一刻。但刘云起知道,那个时刻对他来说已经相当近了。
刘云起坐上车,扭头注视着车窗外的夜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选择题。
他忽然看见了刘灼的身影,并非那个少年,那身影来自遥远的未来。
在和刘云起对视的那一刹,刘灼猛然惊诧了一下。
“刘灼!”
朦胧中,有人在他的耳边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