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遮蔽了月光,男人仰起头,一滴雨正好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晶莹通透的水滴顺着肌肤滑落,他注视着雨滴中的景象,高楼在微光的折射下逐渐化为黑点,男人眼中的街景亦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个伫立在红绿灯下的少女的身影。
林霜倚也注意到了站在马路对面的男子,信号灯转为绿色,她和那男人一时间都没有动作,两人就这么各自伫立在原地对视了几秒,男人突然惊呼了一声,紧接着举起背包挡在头顶,冒着雨一路小跑来到了林霜倚身边。
“谢恒光?你怎么现在才到?等你吃顿饭可真辛苦。”林霜倚将伞举高了几公分,将人笼罩于伞下。
“说来话长,我在来的路上遇上了一起车祸,就在前面那个十字路口。”谢恒光伸手指了个方向,继而道,“我跟着救护车一起把那个重伤的小哥送到医院去了,所以现在才赶到,你别怪罪,等会儿我自罚三杯。”
谢恒光的视线落到林霜倚的脸上,神情恍惚了一下。林霜倚对她示以微笑,是他记忆中鲜少看到的那种恬淡的笑。
“活雷锋呐?”林霜倚用略带调皮的轻快语气道。
谢恒光扬起下颌,目光中闪烁着自信的光,“可不是?话说回来,自打高中毕业以后,我们有两年多没见了吧?你变化还挺大的。”
林霜倚笑了笑,并不言语。
两人径直往日料店走去,路途中谢恒光主动从林霜倚手中接过了伞,说了声“我来撑”。
林霜倚不时地扭头细瞧谢恒光,她忽然觉得谢恒光的身影看起来似乎有些模糊,突兀的画面再度闯进她的脑海。她揉了下眼,再度看向谢恒光时,眼神骤然由困惑转为惊惧。
“谢恒光!”
“怎么了?我可没聋。”
“你的额头……”林霜倚杵在原地,颤颤巍巍地伸手指向谢恒光的脑门。
谢恒光不明所以地伸手摸了摸,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淌到了手掌中,紧接着更多的血迹顺着他的额头、鼻孔、嘴角溢了出来。山崩般的恐惧感压在心口,谢恒光忽然觉得一阵舌燥,他眼眸开始失神,嚅动的嘴角发出了几个轻颤的音节。
林霜倚失声注视着满脸血迹的谢恒光,她知道谢恒光说的是“怎么回事”。她握住了谢恒光探向自己的手,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顺着谢恒光栽倒的方向倾去。谢恒光那么沉,她一手支撑着地面,另一手揽住了谢恒光的后脑,光是保持这个动作便已经极为吃力。
“谢恒光?谢恒光你究竟怎么了?”
从谢恒光倒下的那一刻起,林霜倚的思绪便完全脱离了身体,她的大脑几乎无法对眼前发生的现象做出任何反应,眼泪却因为惊惧而夺眶而出。谢恒光的身体在颤抖,五指却还是牢牢地扣紧了她的手腕。
“林……霜倚,我有话……”
林霜倚努力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你有话对我说是不是?”
“我……”谢恒光的瞳孔骤然放大,双眸中蹿起一点光亮,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却低缓了下去,“不想死……”
不对,不应该是这句。林霜倚讷讷地摇了摇头,雨水顺着她的眼睑滑落到下颌,她轻触了一下谢恒光的脸颊,确认对方已经停止了呼吸,彻底不会再睁开眼看自己一眼。
谢恒光脸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得淡了,林霜倚松开了托着他后脑的手。
血水顺着雨迹延伸向路边的下水管道,雨滴里折射着霓虹,水塘里倒映着闪烁的红色信号灯,林霜倚的眼前只剩下鲜艳的赤红。
三天后,林霜倚从研究所的法医陈啸处得知,谢恒光的尸检情况看起来和当天车祸遇难的死者无异。
据陈啸说,那名遭遇车祸的年轻男子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停止了呼吸,但是就在医生准备通知家属前来认领尸体的时候,死者竟从太平间消失了。
“我们通常不会往灵异事件那种方向想,但是这实在是超乎我的理解范围了。”陈啸一本正经地叨念道,“等这个案子解决了我一定要申请调休,我的发际线又后移了一公分,我得出门走走,放松放松。”
林霜倚对此深表理解与同情。
当她走出研究所时,夜色已经深了,向来迟钝的她这才想起晚班车也已经停班了,好在陈啸特地让助手为她叫了一辆车。
林霜倚的住处位于龙宿市历史最悠久的风梧区,离龙宿大学不远。房子是一名行踪神秘难测的旅行作家租给他的,对方名叫萧流。林霜倚入住两年,基本上只靠邮件与萧流通信。这种通讯方式似乎只比漂流瓶稍稍高效一些,显得格外具有格调,与萧流此人的个性倒是十分相宜。
丝毫不出意外,萧流又在每个月的月初向她发送了问候信件,并附上了自己在国外旅行时拍摄的照片。
“埃及夜晚的星空特别美,我知道你很喜欢星空,所以特地嘱咐擅长摄影的朋友多拍了几张。”
林霜倚滑动鼠标滚轮,嘴角的笑意逐渐展露,先前在研究所中感受到的那种压抑感逐渐消散了。每次读萧流的信件,都像是在与一位相识多年的老友谈心,能让她忘掉些许烦忧。
萧流信件中的最后一行字引起了林霜倚的注意,她凑近电脑屏幕,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你早上发给我的信件,我已经读过了,你所谓的脑海中闪现‘预见’画面的说法在我看来过于离奇,你也知道,我是不相信这个世上存在超能力的。我想或许是因为发生在谢恒光身上的事故让你感到精神疲累了,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幻想。我已经安排了朋友来家中小住一阵,我相信有个靠谱的同伴在身边,一定会让你感到分外有安全感的。不出意外地话,今晚他应该已经到了吧?”
他?林霜倚感到匪夷所思,她放下笔记本电脑,揉着眉心思索了一下,确认今天并没有任何人摁响门铃。
林霜倚开始敲击键盘回复信件:多谢萧大哥的好意,但是我习惯了一个人住,和男生住一起似乎不太方便……
林霜倚双手离开键盘,打了个哈欠,抚摩着发梢陷入沉思。犹豫再三,她摁下撤回键,关闭了邮箱页面。回复邮件对于奔波了一整天的林霜倚来说毕竟没有睡觉来得重要。
周一清晨,窗外晨曦初露。
林霜倚在餐桌前给自己倒了杯牛奶,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磨蹭自己的小腿。她放下马克杯,低头与一只三色花斑猫对视。
两秒钟后,林霜倚跌坐在了沙发椅中。尽管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持了镇静,却还是在厨房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吓得从沙发椅中弹了起来,并发出了足以掀翻天花板的惊叫。三花猫迅速跳了起来,显然是也被这高分贝的尖叫吓了一跳。
光天化日,竟有人闯进她的住处!林霜倚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哦,不好意思,我本来昨天晚上就该到了。”男子摘下围裙,用毛巾反复擦拭双手。
对方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看起来肤质也极为细腻,然而林霜倚早已失去了审美的兴致,她面色煞白地质问道,“不好意思?这是道歉能解决的问题吗?你谁啊?”
男子垂着眼专注于整理衣袖,语气冷淡,“是萧流让我过来的,他给了我钥匙。我叫陆梵舟,抱歉,我本以为这样能制造惊喜。”
“惊喜?”林霜倚重复了一遍,咀嚼着对方毫无诚意的“抱歉”二字,半秒后她抄起抱枕扔了出去,“哪里有惊喜!你又不是田螺姑娘!这分明是惊吓!”
陆梵舟一脸无辜,将抱枕放置一边,变戏法似的从厨房里端出了一碗海鲜杂烩粥。
林霜倚的目光追随着那只粥碗一道移动,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她瞧着陆梵舟弯腰将碗放到了花斑猫的面前,并轻抚了几下猫后颈,动作看起来无比自然娴熟。
林霜倚感到一阵无语,迅速喝光了杯子里的牛奶,以平时的二倍速完成了出门前的一系列流程。
“你几点下课?我要准备好午饭吗?”陆梵舟那不冷不淡的声音自客厅响起。
林霜倚站在玄关处探出颗脑袋,用困惑的语气道,“难道我和萧流说了我需要保姆吗?”
陆梵舟迟疑了一下,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
林霜倚致以礼貌的微笑,后撤一步道,“那就是你搞错了,田螺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