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倚抓着毛毛躁躁的头发,迷迷糊糊地走到客厅。发现周彧正在逗弄布丁,陆梵舟的猫和陆梵舟本人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像个扎手的刺球。
陆梵舟并没有出现在厨房或是餐厅,这相当反常,就连放在酒柜中的马克杯都没有丝毫使用过的迹象。
林霜倚沉思了大约半秒,风一般地冲进了陆梵舟的卧室。
由于陆梵舟近日来的异常现象,林霜倚无时无刻不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一方面担心催城的凶险,另一方面,她更担心陆梵舟的身体。
在推开卧室门的那一刹,林霜倚躲闪不及,不禁“啊——”了一声,并迅速扭过了头。尽管只是那么一瞥,但她还是瞧见了陆梵舟腹部那道明显的伤疤。
“换好衣服了吗?”林霜倚有些心虚,“我没想到你今天居然晚起了,实在是意外。”
陆梵舟并未应话,过了许久,林霜倚听见了一声轻笑。
“你难道没见过吗?何必躲开?”
“喂喂,你的语气好像有点儿……像那个家伙。”林霜倚垂下头,摸了摸额头,脸颊泛红,“我只是因为没有敲门而感到愧疚,才不是因为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哦!谢天谢地,你还穿着睡裤!”
她愤然扭头,惊愕地发现陆梵舟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刀。那是萧流的坠星,刀身总是散发着满月般的光彩,晶莹如鲛女之泪。
“我做了一个梦,梦境很深,一时没能醒来。”陆梵舟的语气像是在回味着那个梦境。
“嗯?能和我说说吗?”
林霜倚在床边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了一张废弃的稿纸,是一些意义不明的涂鸦,看起来像是某些中土风格的阁楼。
“你想听的故事就在那副画上。”
“这是……”林霜倚的眼神有些迷离起来。
“月轮城的宫殿,消失在沙漠里的那座城。”陆梵舟作出了解答。
“你梦见了过去的事?”
“通常来说,我是不会做梦的。”陆梵舟的视线落到了远处,像是在叙述一件极为平常的往事,“《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我以前读过这本书,它给我的感触非常大,第一次有人类能够如此直观地描述那种感受。”
陆梵舟扭头瞥向林霜倚,“我知道这话让你听了很不高兴,对吧……”
林霜倚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尽管她内心产生了半秒钟的迟疑。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和我之间,不要区分得如此刻意。”林霜倚道,“我并不会因为你是Doll而改变我的情感……”
她觉得自己的表达有些拙劣,同时又有些庆幸,她的初恋对象是这位陆梵舟,她不必顾忌自己是否说错了话,也不用小心翼翼地揣摩陆梵舟话中之意,因为她和陆梵舟之间几乎不存在交流障碍,尽管陆梵舟并不擅长表达本意。
这种默契,大约是上天赐予情人的礼物。
陆梵舟缓缓地摇了摇头,接着用十分低缓的语气道,“不一样,我虽然不算是普通的人类,但也并不是Doll,虽然在本质上,我觉得我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林霜倚眨了眨眼睛,感到有所不解。陆梵舟便对她伸出了手,低声道,“过来。”
林霜倚将自己的手放到了陆梵舟的掌心,她体会到了自陆梵舟掌心处传来的温度,像是冬日里融化坚冰的一股暖流。陆梵舟注视着她的双目,神色平静而柔和,又有几分庄严的仪式感。
“温度,感觉到了吗?”陆梵舟问道。
林霜倚点了点头,她觉得很暖和。
“心跳、呼吸、体温,这是活着的证明。”陆梵舟道。
林霜倚的眼中很快便涌起了笑意,“你怎么变得这么有哲理了?”
“我是母亲辛苦怀胎生下来的。”陆梵舟解释道,“催城与我这副身躯的融合,在胚胎阶段就已经完成了,这项技术并不是那么成熟,因此暗星社没能获得继续研究的机会,而是用Doll取代了这种技术。”
林霜倚感到相当错愕,这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这些你一直都知道?”
陆梵舟沉默了一阵,接着抬眼看向林霜倚,眼神里饱含信任。
“在我很小的时候,陆修就这么向我解释了。我本应该有很多兄弟姐妹,不过他们都夭折了,有些甚至没能来到这个世上。当我母亲抱着刚出生的婴儿找到我那位遗传学上的父亲时候,陆修非常震惊,他的人生里很少出现那种让他措手不及的场景,简直就像是一出喜剧。”
林霜倚牵着陆梵舟的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她原本打算向陆梵舟科普一下,一个完整健康的家庭应该具备哪些条件,但是在看到陆梵舟那通透纯澈、又显得满不在乎的眼神时,她便放弃了这一打算。
“你的人生是宝贵的,小舟,每个人的人生都应当是宝贵的。”林霜倚柔声道,“这世上或许会有黑色的匣子,里面藏着黑色的影子,但人们会用明火将它驱散,把它们都赶跑。”
“我现在并不急于结束这一生,我还没有好好看够你。”陆梵舟侧过头,对林霜倚笑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人在他眼中擦亮了火柴,那光芒转瞬即逝。
林霜倚撅了下嘴,又暗自偷笑,“你是诸星界的醋王,这甜到掉牙的画风可不像你。”
“因为你是甜的,而众生皆苦。”陆梵舟的嘴角慢慢地释出了笑意,摸了摸林霜倚的脸颊。
林霜倚呵了一口气,眯起眼笑道,“好啦,说了这么多,你的心意我当然明白啊,别那么情圣嘛,是不是该和我说说,你又有什么打算了?”
陆梵舟怔了一下,“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预见未来的星象之力?”
“对付你的那点小心思,哪里还用得着什么星象之力啊?”林霜倚笑着调侃道。
陆梵舟以食指轻轻敲打着太阳穴,垂下头道,“我接下来计划去幽冥神枢,可能需要一段时日。”
“那就一起吧,要叫上刘灼吗?还是就我们两个人的旅行?”
“如果是从前,我会独自前去。”陆梵舟站起身来,拿起了坠星刀,转身看向林霜倚,“不过现在,我相信你也能保护好自己,我想和你一起去,我说过了,我不会再把你拱手让给别人了。”
林霜倚哧笑出声,“看起来你像是拐带着我,去幽冥神枢向懿容君炫耀的,‘嘿,看呐,这个女孩现在是我的了!你再也别想抢走!’”
陆梵舟环抱起双臂,下颌微微扬起,眼角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欣然之色。
林霜倚的目光在不经意间落到了墙上的时钟上,突然失声叫道,“啊!已经这个点了!我今天上午还要去温启教授那里交期末作业。”
“要我帮你带过去吗?”
“那倒不必,我和他约了在校外见面,顺便商议一下元旦活动安排,今年我们班打算请问教授作指导,演一部北欧神话相关的舞台剧。啊对了……小夏和你说过活动报名的事没有?有没有兴趣再添一个节目?要试一试扮演尼德兰的屠龙英雄齐格弗里德吗?”
“你们打算演《尼伯龙根之歌》?”陆梵舟感到有些意外,“那剧目的演出时间可不短。”
“所以才希望温教授能给出一点时间指导我们,删减一下故事情节。”林霜倚说罢,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继而眼中窜出光亮来,“你居然看过这部剧?”
陆梵舟点了下头,表现得相当平淡,反倒让林霜倚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
“看过三遍。”陆梵舟道。
林霜倚忽然想起,陆梵舟是那种将《颉鬼集》看了两遍便能过目不忘的人,这剧目能让陆梵舟不断回味,那是不可多得的殊荣。
“就决定是你了!有没有兴趣参与节目?”
“表演就算了吧,你快饶了我。”陆梵舟连连摇头,轻蹙了一下眉。
“至少参与编剧吧,陆学长?陆前辈?”林霜倚以央求的语气道。
陆梵舟哭笑不得,“你大概是天生克我的。”
“哎,别这么说嘛,太绝情了啊!”林霜倚撒了个娇,故作嗔怒之意。
陆梵舟勾起嘴角笑了笑,深情地注视着林霜倚仰起的脸颊。
林霜倚抚摩着下颌,望着天花板自语道,“该由谁来出演主角呢?来报名的人都很低调,只是想演个走过场的龙套,屠龙勇士和女武神的角色,还是得由导演和编剧来亲自挑选啊。”
“刘灼和小夏。”
林霜倚斜眼看向陆梵舟,倏然笑道,“我发现你总是致力于坑刘灼,你是不是存心的啊?”
陆梵舟摊了一下手,眼神无辜,但未置可否,林霜倚便嬉笑着戳了戳陆梵舟的额头。
两人一道吃过早饭,林霜倚便带着她的期末论文出门了,屋内只剩下两尊“雕塑”。三花猫布丁满脸纯真地望着他的主子,又望向坐在客厅里冥想的周彧,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否该出声打扰这两尊大佛。
陆梵舟将坠星刀擦拭了一番,又将它幻化成了银色的钥匙,置于自己手掌间,一阵光芒闪过,陆梵舟眼神一变,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常年与催城为伍使得他更容易掌握兵器的气息,尤其是像坠星这般被唤醒了数千年的兵刃,往往伴有灵性,似乎能够与他对话,向他传递信息。方才那不寻常的光亮,似乎传递了某种令他感到熟悉的气息,来自某个他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