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林霜倚和陆梵舟抵达了机场。
她和陆梵舟的旅行总是说走就走,就好像两个人已经相识多年那样充满了默契,一切尽在充满神情的对视与细微的言行之中,就像是牛奶与巧克力的融合那样美妙得恰到好处。
林霜倚在座椅上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了一本精装书籍。
“你为什么不早说你家还有私人飞机?”
“我并不想把我的行程暴露给陆修,这次如果不是时间紧迫,我也不会联系西蒙让他把飞机调过来。”陆梵舟无奈道,说这话时,他仍旧没什么情绪起伏,就好像在叙述着无关紧要的事。
“小舟,周彧是陆修派来监视你的人吗?”
“如果陆修的目的是这个,那上次就不必亲自登门了,我想他应该是不会采取这种手段的。”陆梵舟沉思了片刻,继而道,“周彧出现的时间和何煜来的时间相近,我反倒觉得……他是冲着何煜来的。”
林霜倚摊了一下手,脸上带着俏皮之色,“看来这又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陆梵舟无声地笑了起来。
“幸好你及时联系了管家,我们可以直接抵达目的地,不必再辗转了。”林霜倚看了一眼舷窗外厚厚的云层,“这样的天气状况,民航大概是不敢飞的,所以航班才会取消吧。”
“可惜了,如果一直是这样的天气,三天后的流星雨怕是很难见到,今年的最后一场流星雨。”陆梵舟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
林霜倚微微一笑,歪着头看向陆梵舟,“你想看流星雨吗?”
陆梵舟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只是隐约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林霜倚嗤笑了一声,“这倒像是我的台词,你怎么抢起我的饭碗来了?我还没有接收到来自星象之力的任何指示呢。”
陆梵舟勾起嘴角,将自己的手搭在了林霜倚的手背上,“睡一觉吧,等天亮了,我叫醒你。”
林霜倚点了点头,对陆梵舟笑了一下,把手边的书塞给了他。
陆梵舟喝了一口热巧克力,低头翻开那本精装书,那是一本讲述凯尔特神话传说的典籍,扉页上画着的正是凯尔特神话中不列颠的骑士王亚瑟。
他带上耳机,点开了一首《TheRainsOfCastamere》,双目眺望着舷窗外沉沉霭色,夜色浓厚如墨,像是快要溢出的汁液在云间窜涌着。
眼下,磅礴的雨声正在天地间奏响,然而静听它的人却带着满身的疲意。
陆梵舟的眼中铺满了苍凉的悲色,合上书页,轻声道,“到底谁才是狮子,谁又是羔羊?懿容君?”
从前那些日子里,月轮城里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总是向他传输“狮子不必倾听羔羊的哀叫声”这样的念头,他也确实曾一度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直到他自己变成了君主刀下的那头羔羊……他发现自己竟连哀叫都无法发出。
那是他人生中最为无力的时光,他没有等来任何救赎,昔日的情谊化作浮沫,他最为信赖的兄长——那位高堂上的君主成为了将他逼上绝路的行刑者。
从万人敬仰的战神催城,到人人唾骂的阶下囚,只需要一纸檄文。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西沙阙早已经覆没,哀歌都已经唱尽。说着放下,但到头来却还是卷进了这乱局之中,甚至将林霜倚牵扯了进来。
陆梵舟的视线落到了林霜倚的身上,神色中浮现出少见的深情与动容。
林霜倚动了下身子,眉头锁紧了些许。陆梵舟侧过身子,轻轻地将毯子拉扯了一下,替林霜倚盖好,一丝温和而带着满足意味的笑意从他的嘴角渐渐浮起。
梦境中,林霜倚正在拼命躲开那些紧追不舍的怪物。
陌生的村落,没有灯光的屋舍形同囚笼,小巷犹如通往地狱的黄泉比良坂,怎么也望不到头。那些变异的星魔体是她从未曾见过的庞然大物,面貌狰狞丑陋,已经基本看不出原型来。
林霜倚心知这是一场恶梦,却怎么也无法挣脱,她意识到自己陷得太深了,这也是颉鬼之术觉醒之后所带来的“副作用”——她变得极容易受到他人的心魔影响。
这究竟是谁的过去?自己所踏入的,是谁的噩梦?
林霜倚拐进了另一处昏暗无光的小巷,几乎没有多虑便跨上了布满苔藓的台阶,和从斜侧里跳出来的人影撞了个满怀。
“当心!”男孩急喝了一声,又接道,“那个方向不能走,怪物占据了道路。”
林霜倚与他对视,目中满是讶异之色,“你能瞧见我?”
“跟我走。”男孩并没有直接回应她,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往另一个方向跑。
林霜倚心中满是抑制不住的疑惑,她还没来得及打量那孩子的相貌,方才那一瞥,只觉得他有些眼熟,尤其是那蜇人的眼神,她竟觉得莫名熟悉。但那男孩动作迅捷,光是跟上她,林霜倚便觉得有些勉强了。
真是精力旺盛的小孩子,或许是求生的欲望激发了他的潜能。林霜倚心道。
“去祭坛避难!”路过的青年男子朝着林霜倚和那男孩喊道,“月轮长老在那里设置了庇护所,那里很安全!”
那男子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烟雾之中。
星魔体的降临搅得这座小镇面目全非,到处都是纷飞的火星与呛人的硝烟,仓皇出逃的人们已经顾不上着火的屋宅,甚至连家产都放弃了,纷纷涌向小镇北边的祭坛。
林霜倚随着那男孩一道前往祭坛,发现了高台上正在释放星象之力的大星象师。
“月轮长老,戚吾……”林霜倚仰着头,喃喃道,“他身边的那人又是谁……”
“素墨?你怎么会在这里?”那身着玄色绣鸾长袍的陌生男子垂眼看向林霜倚,眼中带着质疑,接着他的目光落到了林霜倚身旁的男孩身上。
林霜倚从他的眼神中辨出了一丝凌厉之色,这位看起来盛世凌人的大人物竟是对这男孩有些顾忌。
“素墨,你来得刚好。苍摩,我需要你和素墨一起协助我。”戚吾神色严肃,抬手挥开星杖,布下结界,“发生异变的星魔体太多了,我一个人有些应付不来。”
林霜倚有些惶恐无措,“诶?叫我?”
我可没有素墨的本事啊……
她在无意间瞥了一眼身旁的男孩,发现男孩的身周溢出了淡淡的金色光辉,男孩向她伸出了手。
林霜倚迟疑了一下,循着本能递出了自己的手与他交握。一股暖流自男孩的掌间传来,很快便凝聚成了灼热的光芒,将林霜倚包裹起来。
这是……
林霜倚忽然明白了过来,男孩正在将自己的力量借给她。
她倏然间意识到,这股力量自己并不陌生,这是催城的气息,她先前从未觉得,催城的力量竟是这样炽热而温柔,却又隐隐带着荒寂之感,这让她嗅到了一丝危机。
自己所踏入的这片领域,乃是陆梵舟的心魔。
“霜倚?”
林霜倚猛然睁开双目,发现陆梵舟正注视着自己,神色有些紧张。
“我们快到了,飞机正在下降。”
“哦,是吗?”林霜倚揉了揉眼睛,“我做了个梦,陷得有点儿深了。”
“噩梦吗?”
陆梵舟的语气仍旧平淡如水,但林霜倚却从他眼中瞧见了关切之意。
“也不完全是噩梦。”林霜倚笑着眨了下眼,“我梦见了过去在西沙阙发生的事,星魔体入侵,小镇村庄覆灭,我还梦见了你。”
陆梵舟轻扬了一下眉毛,接着将视线掠到了舷窗外,“那一定很糟糕了。”
“也没有那么坏啊,你救了我。”林霜倚仰起头,发出了一声感慨,“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认识了啊……我以前一直想要找到你,想必是刻印在我宿命中的索求,就像《HereWithMe》的歌词唱的那样,千千万遍,寻你于无尽梦魇。”
陆梵舟一时沉默,默默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像是想要抓取什么。
“为什么你下意识地觉得那是糟糕的呢?”林霜倚感到好奇,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和你结下过什么梁子吗?难道说你接近我是为了寻仇吗?结果你爱上了你的仇家?如果是这样,那可太让人意外了。”
“你的脑洞太大了,收住。”陆梵舟做了个握拳的姿势,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即将爆发的情绪。
林霜倚坏笑了一下,“谁让你总是不愿告诉我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我就只好胡思乱想一通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翻页吧,好奇心过盛,容易害死猫。”陆梵舟伸手轻捏了一下林霜倚的脸颊,拧起的双眉逐渐舒展开来,双目俯视着地面上如棋盘般纵横交错的灯火,“当那些影子追上我的时候,我会告诉自己,那些痛苦的、不堪的,不是值得我怀念的东西,明明还有很多温暖的事情值得我去珍藏。”
林霜倚心想,如果陆梵舟没有叫醒自己,这场梦恐怕会走向不可预知的可怕阶段,那毕竟是陆梵舟的心结所在,她在梦中所感受到的焦虑与不安的情绪,有一部分来自陆梵舟。
舷窗外,一轮圆月跃出云端,玻璃上倒映出了一张神色恬淡的脸庞,星芒逐渐在陆梵舟的眼中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