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倚摁了摁门铃，没有人回应，左手在身上来回摸了摸，够不到口袋里的钥匙。仅仅是站在门前的一会儿工夫，地面上的血迹已经顺着雨水流淌到了地势地处，染成了一大片红色。
“稍等稍等！马上过来！”声音轻快活泼，用脚尖想想都知道那不可能是周彧的声音。
开门的是个穿着棒球衫的年轻男孩。
“塞西尔？”林霜倚有些诧异。
塞西尔朝门外瞥了一眼，看到靠在林霜倚肩上的昏迷男子时，顿时被吓得呆立在原地。
“搭把手，帮我把人抬到客房里去，西边。”
塞西尔迟疑了一下，立马恢复镇定，将倚在林霜倚肩膀上昏睡的人扶了过来。
“好轻！”发现对方的体重似乎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重，塞西尔有些惊讶。
林霜倚咬着牙没有接话，两人抬着受伤的陆梵舟向客房走去。
“嗷……我忘了，我哥说他晚上要住过来，我帮他把行李搬进这间客房里了。”走到房门口时，塞西尔突然说道。
林霜倚看了一眼地板上的横七竖八的行李箱，闭上眼睛叹道，“好吧好吧……那就换个房间吧……”
“去、去哪里？”
林霜倚略一思索，“送到我的卧室里去吧。”
将人安置了下来，塞西尔看了看自己衣角上沾染的血迹，皱了皱眉。
“等会儿拿去洗，你先把衣服脱下来。”林霜倚说道。
“不必了，我去我哥的行李箱里找一件干净的衣服。”塞西尔走到门口，回头道，“我先走了，改天再来。”
“嗯好，多谢。”林霜倚无暇去顾忌塞西尔，匆忙地回复了一句。
房间内恢复了静谧，屋外雨点击打在石板上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陆梵舟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哼，五官因痛苦而扭曲，林霜倚解开衣扣的动作猛然停顿了下来。陆梵舟猛然睁开眼睛，眸中闪过异样的红光。
“霜倚……不，不要碰……”陆梵舟皱眉，闭上眼睛咬牙道。
“血止不住，你被什么东西抓伤的？水里有什么东西吗？”林霜倚有些好奇，顺手撩起自己的上衣按在陆梵舟腹部伤口处。
“远一点……离我……”陆梵舟仰起脖子，双手紧紧抓着被褥，冷汗从额头上滑落，沾湿了留海，被雨水打湿的发梢紧贴在额头上。
陆梵舟的身影突然虚晃了一下，林霜倚发现自己的双手穿透了他的身体，顿时一惊。紧接着，陆梵舟模糊的身影轮廓开始散发出黑色戾气。
就在林霜倚呆滞的一刹那，陆梵舟突然挺起身子扑了上来。
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刺痛时，林霜倚的大脑一片空白，灵魂在无形之中被一点一点抽走，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止了流逝，万物被定格。
“这样……会好一点吗？”林霜倚轻声问道，悬在半空的双手颤畏着，渐渐触碰到了陆梵舟冰凉的身体，将他紧紧地抱了起来。
“对不起……”陆梵舟喘息着，视线微微下垂，伸手抹掉嘴角血渍，眼中的眸光暗了下去，“我控制不住，抱歉，让我睡一会儿吧……”说罢陆梵舟闭上眼睛躺了下去。
林霜倚想要将被褥从他身下扯出来，陆梵舟突然睁开眼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要动了，就这样。”
林霜倚缓缓松开手，两人视线交错，陆梵舟气息有些混乱。
也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刚才那一刹那自己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
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侵袭她的全身，就像是极寒之地的泉水流过心脏，将温热的血液浸润上寒气。
冰封的草原，荒凉的坟地，栖满寒鸦的枯枝，手执玄铁长矛的少年，拖着疲惫的身躯，向着山丘行进。
不冷吗？不会觉得后悔吗？为何不回头看看身后呢？
从亘古之初传来的声音，发出像是风吹落叶一般苍凉的声调。
没关系的，这样就足够了……
对少年来说，这样就足够了。即便生命短暂，刀锋下的绚丽人生，只要曾经拥有过，便可就此华丽逝去，不曾后悔。
不屈的身影在站立状态下缓缓闭上了眼睛，视线里最后掠到的，是树枝上的黑鸦，阴云密布的天空……
冰雪初融的河道，雾气氤氲，涓涓细流裹挟着上游的枯树枝叶蜿蜒而去。
少年从水下探出头，发梢上带着水珠，呼吸了一口晨间的新鲜空气，双眼睁开时忽然瞥到了河岸上的光景，双眸被火光染红。
连天的火海，如墨般的黑雾，燃烧的房屋，声嘶力竭的哭喊，还有无数痛苦扭曲的脸庞……河岸上是另一个世界。
灼热的气浪直扑上门面，浮在水面上的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从火海中走出来的单薄身影。
“过来，到我这里来。”少年的瞳孔中倒映着炽热的火苗，伸展双臂，在水中朝着河岸上的女孩伸出了双手。
河岸上的女孩茫然四顾，墨色瞳孔中布满对未知状况的惊恐与错愕。大概是听见了从河面上传来的声音，她下意识地伸出了手臂。
火舌突然蹿了上来，将女孩的身形卷进了茫茫火海之中。
“不要！”
陆梵舟从梦靥中惊起，腹部一用力，纱布上一片殷红。额头上的冷汗滑落，背后传来一阵冰凉的冷风。
静谧的夜晚，灰暗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光线，屋外细雨淅沥。
陆梵舟抬起手，用食指轻轻刮过林霜倚肩膀上的那两个细小的红痕，不料对方忽然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陆梵舟移开了视线。
“我没有睡，在你醒来之前，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林霜倚语气平静。
“我最近是不是有些反常……”陆梵舟扶着额，眼前突然闪现出那片火海中的光景。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关于那把兵器的……”林霜倚正色问道。
“我没有关于那些事的记忆……”陆梵舟的语气里带着沧桑的意味，回过头与林霜倚四目相对。
林霜倚柔声道，“没关系，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忘了就忘了。我去做饭，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厨房里的灶火燃烧着，蒸腾的雾气从水壶中源源不断地冒出，林霜倚举着菜刀的手悬停在空中。
“水烧开了。”餐厅里传来的声音冷冷地说道，“你在发什么呆呢？”
林霜倚回过神来，关掉灶火，大脑继续陷入沉思。
“没有记忆……怎么可能呢？难道是在骗我？这更不可能啊……难道不是同一个人吗？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林霜倚一边询问一边将切好的洋葱装盘，回过头看向餐厅，身形突然一僵，气氛顿显尴尬。
周彧悠然地喝了口茶，手指在桌面上敲击了几下，略有所思。
“哦……抱歉，我以为你是……”林霜倚极力组织语言。
“去龙宿大学的档案馆里搜索一下关于Doll的资料，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的。据我所知，大概是用原型人物随身携带的物品作为媒介、或者干脆用人体器官，通过特殊的星象之力进行复刻，使原本已经消失的某个人、包括其携带的星象之力重新现世。或许我应该说的更直接点儿，Doll就是星象之力合成的人造人，是斯芬克斯。”
林霜倚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周彧是在向她传递情报，她渐渐侧过了头。
“没想到你了解这么多……”林霜倚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个看似冷淡阴郁的孤僻狂，难道也是个星象师或者暗星之类的？可是不管怎么看，这家伙都更像是个宅在房间里足不出户的神秘宗教信徒……
“经验之谈。”周彧撇过头，一手撑起下颌。
林霜倚正要再度开口询问时，周彧却端起茶杯，起身离开了餐厅，继而在走廊转角处停住了脚步。
“我没想过帮助你解决麻烦，不要来找我组队。”说罢周彧消失在了转角处，身影如同驾祥云西去的得道高人一般飘然。
林霜倚的面部僵硬了一下，扯了扯嘴角。
周彧的话确实提醒了她几处至关重要的地方。《颉鬼集》中提到，星象之力的出现是偶然的，如同流星般难得，如今却频繁出现，确有人为引导之嫌。其次，也是让她非常在意的一点，星象师如何确保自己的星象之力得以延续给后人？那些原本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星象之力，诸如吞鲸与碎星、以及其他未被《颉鬼集》记载的星象之力，是如何出现在现世的？
虽然星象师仍旧是少数群体，威胁有限，但从威力上来看，也不容小觑，何煜的担忧并不是多余的，星象之力存在不受人为控制的风险。
林霜倚总觉得自己似乎忽视了某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然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她回过神来，愕然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
陆梵舟神色略显冷淡，看了一眼锅里的咖喱土豆，又看了一眼林霜倚。
“如果你不想把它炖成暗黑料理的话，还是交给我来吧。”
“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神出鬼没？”林霜倚将洋葱倒进锅里，一手握着勺柄，丝毫没有要交出掌勺权的打算。
“我们？还有谁？”陆梵舟环顾四周，一脸茫然，“是人还是鬼？”
“等会儿开饭的时候你就会看见他了，是新来的室友，奇怪的家伙。”
陆梵舟摸了下鼻梁，略一颔首，眼神游移。
“你脸色不是很好，怪我没提前告知你？”林霜倚将打蛋器塞到了陆梵舟手里。
“一开始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多一个人，不过是多一副碗筷的事而已，中国不是有这样的古话吗？”陆梵舟歪了一下头，用打蛋器狠狠地搅拌着生鸡蛋，像是和可怜的鸡蛋解下了难解之仇。
“这么大度可不像是你，我还以为你要说，‘如果有第三者插足，我就削掉他的脑袋’呢。”林霜倚接过搅拌好的鸡蛋，加上些许清水，放进蒸笼里。
“我哪有那么无情？你这是中国菜还是印度菜？”陆梵舟问道。
“就算你不那样说，一定也会那么想的，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的想法。啊对了……今天吃中国菜，那一锅咖喱是准备给那个整天蹲在房间里的死宅……室友的，我不在的时候他可以从冰箱里拿出咖喱来化冻加热，解决吃饭问题。”
“你这么体贴，就不怕惯坏你的室友吗……”陆梵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哦，那你以前是怎么对我的？还不是被你给教坏了？”林霜倚露出了狡猾的笑意，朝陆梵舟眨了下眼睛。
彼此之间的默契无需多言，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构筑起连结的桥梁。只要感觉到那人就在自己身后，心里便觉得温暖。
这种熟悉的感觉、令人安心的感觉……
林霜倚心有所感，自打从幽冥神枢回来以后，她的预见之力又增长了许多，唯独对陆梵舟的过往与未来探究，依旧迷雾重重。但唯一值得确信的是，她与陆梵舟的相遇，在更早以前……
也许无数次在异世界分别，就是为了在今日重逢吧。
沧海桑田，万物不息，就算跨过千山万水，该相聚的人也依旧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