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从卫生间传来的鼓点般的捶门声将林霜倚从睡梦中惊醒。
“你在里面吧?周彧?把我的衣物拿出来啊……至少裤子!”何煜叫喊道。
短暂的寂静,随即又是一阵槽心的捶门声。陆梵舟翻了个身,猛地掀开被子从床铺上坐起。
“吵什么吵!烦死了……”陆梵舟打了个哈欠,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打开房门,一睁眼,顿时被眼前景象吓的睡意全无。
林霜倚从门后探出了脑袋,眼角跳动了一下。
“啊……对不起,吵到你们睡觉了。”何煜脸颊泛红,浑身上下只有裆部裹了一条浴巾,贴在脑门上的头发不住地淌水,下颌与锁骨处也挂着水珠。
颇为新鲜,连大画家何煜也会有这样的窘态。
“怎么了?”林霜倚强作镇定,淡然问道。
“我回房里拿了瓶沐浴露,浴室就被周彧给占用了,可是我的衣服还在里面啊。”
陆梵舟勾起嘴角,一副憋笑的样子看着何煜,“你下面该不会挂的是空挡吧?”
“不要这样!还我裤子……周彧!”何煜憋红了脸,依旧不依不饶地捶门,黄色的鹦鹉在他头顶来回盘旋,找不着落脚处。
身为这个家的半个主人,陆梵舟有点看不下去,挽起袖子正打算暴力拆门,浴室的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婉转而极具节奏感的异国舞曲从浴室内流淌出来,将在场的每个人都引入了充满印度风情的氛围之中。
周彧站在门口,同样只裹了一条浴巾,身上水珠淋漓,淡然道,“我以为你洗完了。”
“等等!”何煜一手扳住门框,另一手按住门把手,以强硬的姿态挤进了浴室内,风一样撩起自己的衣物,夺路逃回了房间。
印度女人极具穿透力的歌声仍旧回荡在走廊里,令人心神荡漾,不禁联想起舞女妙曼的身姿。
“我觉得这样的合宿生活差不多该结束了。”林霜倚扶额道。
俗话所说的“一山不容二虎”大抵就是眼前这种景象了。
更准确来说,是一潭不容二龙。
周彧转身走进浴室,林霜倚突然瞥到他背部纹身,一条黑龙盘踞在他的背上,黑色的龙尾缠绕着左臂。
“你到底都放了些什么人进家门?我不是很喜欢有纹身的人。”陆梵舟的声音上扬,带着质疑。
“那是不动明王的一种化身,大概是他的个人信仰或者家族标志。”林霜倚解释道。
陆梵舟若有所悟,伸手摸了摸脖子,郁闷道,“我对这些东西不是很了解。”
林霜倚扭头瞥向陆梵舟,“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还不去做早饭?”
“下厨是一种享受,请不要把它当做一件苦差一样差遣我,你的语气非常不敬。”陆梵舟语气里带着不满,表情却是一贯的平静,转身往厨房走去。
“居然用不敬这个词……”林霜倚惊诧不已,“你这么虔诚,难道是厨神教的吗!”
窗外阴雨连绵,三花猫无声地溜进客厅,在柔软舒适的垫子上躺下打了个滚,闭上眼睛开始打盹。
只有当布丁闭上眼的时候,托利才敢从高处飞下来,到盘子里取食,托利是何煜那只黄色鹦鹉的名字。
陆梵舟将报纸放下来,发现林霜倚正坐在桌前端着茶杯打量着自己。
“我好看吗?”陆梵舟面无表情地问道。
“什么?”林霜倚眼神一凛,放下了被遗忘许久的茶杯,“喂,报纸,举起来。那个失踪事故最后的处理结果是什么?”
“太不解风情了。”陆梵舟迅速地说了这么一句,扫了一眼报纸背面,抬了抬眉毛,“哦,报道最后只是说受害者因为低血糖昏迷了过去,记忆有些混乱,现在在病院里躺着呢。这个事故……怎么了?”
“有人为处理的痕迹,或许是哪个星象师干的。”
陆梵舟不动声色地掏出平板电脑,在搜索栏内输入案件关键词。
客厅内,一只灵动的蝴蝶在半空中翩飞,星云用空灵的声音道,“这是观测者协会的惯用手法,那群观测者们就喜欢这么应付民众,善后工作做起来就像往麻婆豆腐里加配料一样娴熟。”
林霜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皱了下眉,“观测者协会……这我倒是从刘灼那儿听说过,但我还没有见到过观测者。既然如此,我们紫微星社需要帮助协会解决这件事吗?这我可得考虑考虑……”
顿了片刻,林霜倚放下水杯,终于忍不住发问了,“这水……谁烧的?”
陆梵舟放下报纸,半眯起眼睛打量着林霜倚,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觉得我们的谈话方式需要改变一下,我是你的……”
“社长。”陆梵舟的语气波澜不惊。
林霜倚探出身子凑近陆梵舟,双目射映出陆梵舟的脸颊,语气里带着挑逗的意味,“我觉得你有点奇怪,不像是陆梵舟本人了,再说一遍,我是你的什么人?你是不是喝了假酒?”
陆梵舟嘴角微扬,眼中带着难以明察的戏谑神色,紧闭着双唇没有接话,而是侧过头在林霜倚脸颊上落下了一吻。
“你说,我们的关系,会得到夜鹿的祝福吗?”林霜倚忽然问道,嘴角带着笑意。
“什么?”陆梵舟伸手轻抚着林霜倚的发梢,表示不解。
林霜倚摊开手,眼睛半眯起来,“其实我在白虎城的戚府,稍稍调查了一点儿关于陆氏一族的往事。根据戚吾的说法,陆氏源于北荒的夜鹿一族,夜鹿一族向来行踪诡秘,作为最古老的星象师氏族,陆氏在西境可与中原冷氏相当。同时,陆氏作为时间的掌管者,守护着紫微星罗这件圣器。法宝乃是族内代代相传,但这件事几乎无人知晓,直到陆时成为了懿容君麾下的大祭司,懿容君便掌握了关于紫微星罗的秘密。”
“这些事,我从没有听说过,图书馆并没有记载。”
“龙宿大学图书馆内的资料,大多是萧流整理并留下的。”林霜倚抬起视线眺望远处,目光深沉,“萧流的时代,是晨曦之境如流星陨落,落星阁淹没在黄沙中的时代。西沙阙全盛时百姓尚不知晓陆氏之事,萧流就更别提了,他掌握的资料并不具备时效性。”
“所以你和冷燮亲近戚吾,是为了调查陆氏一族之事?”
林霜倚应了一声,继续道,“我怀疑,如今诸多神枢和星象之力一道出现,就是懿容君与戚吾商议好的计谋,还有你的父亲,陆修。”
提到陆修时,陆梵舟便没有好脸色了。林霜倚便握起了他的手,将掌心的温度传递至陆梵舟的手背。
陆梵舟沏上新茶,头也不抬,淡然道,“你说完了?那现在轮到我来问你……”
“等会儿!”林霜倚皱起眉头,抬高了声调,语气里无不郁闷,“这话头好像有哪里不对?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拒绝回答。”
陆梵舟神色无辜,似是在表示质疑,“就不能有和平对等的谈话场面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在我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之前,我也不能确定我和素墨究竟是什么关系。”
陆梵舟怔了一下,眼中掠过失望之色,感到苦不堪言。
“那就让我们彼此保持一点距离感和神秘感吧……”陆梵舟的声音仿佛是令人沉溺的魔咒一般,随着茶香一道悠然远去。
林霜倚也有些失意,端着茶杯仰靠在沙发上,双眼直视着天花板。
门铃声持续不断地叫嚣着,何煜穿着宽松舒适的睡衣从房间内走出来,打量了两人一眼,满脸困惑,跑去开门。
“不需要报纸,没有需要维修的家电,不信教,没什么事的话请你离开吧。”眼下这位“屠龙勇士”已经熟练掌握了在平民家庭定居必须习得的的生活技能。
尽管能够从容地应对各种上门来的推销员,但某位来自东南亚的神秘男子对他来说却仍旧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高墙,大多数时候,何煜对周彧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
“不是搞传销的吗?哦……抱歉,我们没有订外卖。协会?我为什么没有见过你?”何煜的困惑清晰地写进了眼神里。
林霜倚的眉毛跳动了一下,双眼扫向玄关处,高声道,“何煜,请他进来。”
何煜应声将人领进了门,在玄关处朝庭院内的托利吹了声口哨,小黄鸟没有回应,何煜只得独自回房间去了。
来者穿着略显古板的高领毛衣,肩膀上带着雨珠,胸前挂着银色十字架,鬓发上略显苍白。男子低头漫不经心地拍掉了肩膀上的水珠,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和屋外的天气一样压抑。
陆梵舟注视着陆修的一举一动,眼神看起来相当阴郁,右手握拳,似乎做好了随时拔出催城的准备,客厅里弥漫着低气压。
“雨水都沾到头发上了。”林霜倚随意地打了声招呼,起身让出位子,去厨房取来茶杯。
既然对方都已经上门来拜访了,自己当然应该尽到地主之谊。
陆修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像是机械一般坐了下来,抬起头打量了陆梵舟一眼,瞳孔中带着些许冷漠。
陆梵舟避开他的目光,一手撑着下颌,另一手指尖敲打着桌面。
“刚才那位穿着恐龙装睡衣的开门者、和饭桌前的这位,都是你的客人?”陆修开口道,声音冷硬。
陆梵舟惊愕,身形僵滞,不由得抬起眼打量陆修。林霜倚端上茶杯,没有接话,走到陆梵舟的身边,端坐于桌前,接着瞥了陆梵舟一眼。
你倒是说点什么啊……气氛真够诡异的,这父子俩到底是什么毛病?
“林姑娘,我没有打招呼就登门拜访,给您添麻烦了。”
林霜倚的脑袋当机了一下,“啊……什么?没、没有……”
“容我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绍,我是观察者协会的会长,名义上也是陆梵舟的监护人,不过,这个解释大概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准确来说是监督者。”陆修的声音冷冽。
“监督者?”林霜倚重复了一遍这个略带生涩的字眼,抬眼打量着名为陆修的男人,敌意有意无意地漫游在身周。
“不错,我们来自于同一氏族,我是陆梵舟的养父,但从血缘关系来看,相差甚远。”男人的声音平静无比,听不出丝毫波澜。
“啊……什么?”
林霜倚已经完全沦为只会重复“什么”两个字的机械了。
“这倒不是什么必须隐瞒的事,陆梵舟也是知道的。”男人用毫无温度的声音说着近乎无情的话,这让林霜倚感到有些不适。
陆梵舟扭头看了林霜倚一眼,又看向表情漠然的中年男人,神色中的敌意再度涌起。
“差不多可以终止这个话题了。”陆梵舟黑着脸道,“重点呢?重点是什么?”
有时候陆梵舟这不擅玩笑的执拗性格倒也确实能够救人性命,林霜倚抹了把虚汗,在内心深处暗松了口气,对于陆梵舟挽救话题的举动满含感激。
“星魔体赤霄的存在,协会已经知晓。想必你也早已经获得了赤霄的情报。”陆修喝了口茶,脸色突然一变,“这水……”
“我不小心撒了点柠檬汁进去,不好意思,请你将就一下。”陆梵舟面无表情地回道。
“确实有些眉目,陆先生是来打探情报的吗?”林霜倚问道。
“不必说的那么难听。”陆修嘴角微微上扬,双目直视林霜倚,“协会已经找到了赤霄的藏身之处,我是来找陆梵舟的,希望能够达成合作,就像以前那样,相互配合。此外,我听说你的某位室友擅长屠龙之道……”
林霜倚脸色沉着,没有接话。空气近乎凝滞,庭院里三花猫布丁的尖锐叫声变得尤为刺耳。
陆梵舟神色如常,思绪却忍不住开始飞驰。
居然连同居之人的身份都调查清楚了,监督工作相当到位。先前在那幻境中的事大概也被监视到了,看来协会一直以来从未对自己放松过警惕。
难道除了陆修,还有其他隐藏在身边的监督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