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震颤,石门缓缓启动,冷冷月光下,朝下延伸的阶梯直通黑暗深处。
空气里满是细碎的尘埃,大殿中央,一缕斜长的月光照射在布满灰尘的石座上。
天地停止运转,万物归寂,虚渺之中,一尊手握武刀的怒佛穿透云层俯视世间,面容森然。怒佛手中刀刃银光划过,如刺破混沌的锋芒。
松涛卷起千层浪,犹如沉睡的巨兽在一片幽深之中发出了低声的怒吼。
周彧悄然拂去灰尘,石座上的铠甲显露出漆黑的光泽。
巨大的黑影突然遮去了甬道口投下来的月光。周彧骤然转身,一箭离弦,划破空气中的尘埃,箭锋直指逼近的黑影。
一击清脆的声响,玄铁与玄铁碰撞,力量与力量对决,山崩海啸般的气势席卷整个地下空间。黑与白的身影交错,双方同时弹开了攻击。
周彧略退了半步,手臂一阵发麻,定睛看清了对面的身影,浑身激起冷意。
那人影潜伏在巨大的黑色阴影之下,所到之处仿佛能够吞噬空间,这样的怪物早已不再能够称之为人,但那缠绕着荆棘的长矛却毫无疑问是他身份的象征。
黑色的影子单手持着那杆令人骇然的长矛,月光下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庞越发显得像是森罗鬼面般阴森可怖。
男子挥矛,凌空后跳,落在了石座上。
“这东西本该属于我。”冷硬的声音穿透大殿。
周彧皱眉,从鼻间发出了一声冷哼,一手握紧手中长弓,脚下发力,直朝那黑影而去。
“休想!”
长矛挥舞,矛尖划破气流,挑开了弓身的挥击。
黑影后撤一步,于无声之中飞舞的枯叶与尘埃开始朝着矛尖汇集,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杀机浮游的大殿之中。
厚重无比的威压感侵蚀着交战双方武者的每一寸皮肤。黑影身周逐渐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周彧眼中浮起惊异之色,“这不可能……”
“何方邪魔!还不快速速退去!”
一声浑厚有力的怒喝穿透地下空间。
黑影手中长矛所释放的于瞬间被出招者强行收回,反弹的力量将出招者撞飞出去,玄铁铠甲在石壁上砸出了骇人的裂纹。
在颉鬼之术的光芒下,林霜倚与萧流站在甬道口。
见对方不再具备进攻的意识,萧流收起了自己的武器。
“什么永生之力,不死之身……”冷冽的声音自大殿深处传来,身穿玄铁铠甲的武士收起长矛,抬手在嘴角处抹了一下,黑色的戾气在他身周散开。
“到底谁才是邪魔?西沙阙的大祭司都该死!”
林霜倚眼角一跳,双眉微微蹙起,但萧流踏出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三对一,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这一边?”萧流勾起嘴角,一双琥珀色眼眸在月光下流动着一丝邪色。
黑色枪兵身周杀意敛起,但却并未动作。
“下次见面我们依旧是敌人,不死不休!”枪兵说罢,转身迅速消失在了大殿内。
周彧松开了手中的长弓,麻痹的右手此刻早已全无知觉。
“那个人……认识我吗?”震惊良久的林霜倚缓缓开口道。
萧流与周彧对视无语。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那样的仇家,没准是个嚣张之徒,林姑娘不必在意。”萧流安慰道。
“他只是取走了那件铠甲,这倒是让我很意外。”周彧忽然轻笑了一声,接着以弓身轻触了一下石座,不知触动了何种机关,隆隆之响在地下空间内回荡开来。
当见到石座下方显露的武器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林霜倚的眼中蹿起了光亮。那是一把通身泛着金色鱼鳞光芒的武器,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式,林霜倚的鉴宝直觉告诉她,这必然是一件可与催城矛匹敌的宝器。
萧流忽然冷笑了一声,“怪不得你把他放跑了,看来是对此物志在必得,也罢,这本该是属于玉照流的宿命,这东西我看就由你来保管吧。”
“真亏你能用这种施舍的语气和我说话。”周彧鄙夷了一番,接着便将那宝器收入了自己囊中。
林霜倚茫然无措地望着互相打机锋的二人,萧流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林姑娘不必多虑,今晚的事就让它消散在梦里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周彧面无表情地讥讽道,“萧前辈可真是贴心。”
最终,三人一道回到了西罗府邸。
项毅有许多话想质问周彧,然而根据萧流与林霜倚所述的在那座地下遗迹内的所见所闻,也大致猜到了部分。
周彧多半是来米诺斯岛上寻找玉照流一族流落在外的宝器的,不料却遇到了黑色的枪兵前来抢夺。又或者……他正是为那黑色枪兵而来。
至于周彧究竟如何预测到这一切,从阿哲那的表现来看,不难猜出,将自己一族的宝物作为刀剑艺术品赠送给西罗家族,恐怕是事先安排好的计划。
一想到这个沉藏不露的玉照流传人所做的一系列看似意义不明的举动,项毅便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小觑此僚。
“那个黑色枪兵好像说了些不得了的话啊。”项毅抱起双臂倚靠在窗台边,歪头打量着独自陷于沉思中的萧流。
萧流沉声道,“有机会我会好好说明的,现在我要去和西罗家主见一面,既然米诺斯岛上发生了那么多事,这里恐怕不太安全。”
“好吧,保险起见,我去看看府上其他人现在如何了。”林霜倚走到门边,忽而想起了什么,眯起眼睛望向身后众人,“请问,你们有谁见到陆梵舟了吗?”
项毅与周彧各自摇了摇头。
“我一直都待在这里,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他难道不在房间里吗?”项毅反问道。
林霜倚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模样,边走边道,“我走的时候明明让他待在房间里不要随意外出……”
走出房门的瞬间,林霜倚突然察觉到来自背后的一股异样的视线。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长廊尽头,窗纱后方的黑影迅速没入了夜色之中。
府邸上看起来毫无生气,林霜倚转了一圈,在二楼的转角处遇到了萧流。
萧流下颌微抬,示意林霜倚个和自己同行。
“你之前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吗?”
“什么事?”萧流反问道。
林霜倚踟蹰着道,“萧前辈的颉鬼之术,真的是素墨教授的?”
“当然,千真万确,素墨是我的恩师,也是我的朋友。”萧流道,“准确来说,那是另一个世界线上的你。”
在面对书房那半敞开的大门时,萧流与林霜倚同时停下了脚步。血腥味扑鼻而来,不用细想便能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萧流率先进入了书房,并在匆忙瞥了一眼之后示意林霜倚勿要进来。
鲜红的血液自书桌蔓延到了地毯上,西罗家主躺倒在血泊之中,侍女倚靠在墙角,胸口的血洞中仍旧有血迹不断冒出。他抬手指了指某个方向,嘴唇微微颤动着,瞳孔之中布满惊色。
那名侍女最终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便咽了气。
萧流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了倒在一边的陆梵舟。他当即快步上前检查了一番,所幸陆梵舟并无大碍。
他将陆梵舟抱了出去,对神色紧张的林霜倚安慰道,“他没事,你别担心,等会儿他醒过来了,问问他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林霜倚点了一下头,匆忙瞥了一眼书房内的惨相,极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
萧流又带着项毅与周彧检查了一番,确认全府上下,无一生者。
“死者皆死于同一人之手,一击贯穿心脏。”萧流检视完每一个死者的伤口,在下楼的时候突然扶住了扶手,肩膀颤动不已。
项毅注视着萧流的侧影,眼中涌起悲愤之色。
客房内,林霜倚将烧好的热水倒进杯中,转身时瞥见陆梵舟猛然从沙发上坐起,不由得吓了一跳。
陆梵舟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是如此强烈,连带着林霜倚也感觉到了一股沉重的压迫感。
毫无疑问,这是前有未有的,她无法控制的局面。林霜倚当即放下茶壶,一面施展颉鬼之术,一面大叫萧流的名字。
预见之识所形成的星象空间将周遭所有的景象都包裹于其中,却唯独把时间隔绝在了外面。
萧流提着坠星刀跨入这独立于世的空间内,一道前来的还有项毅,两人皆是神色骤变。
“十四年前我就预见到了这种景象,没想到它竟成真了。”萧流神色严峻,双眉绞在了一处,“当初不忍下手,便是为现在制造麻烦,没有比这更糟糕的状况了。”
林霜倚有些惊惶,但想要救陆梵舟的念头却压过了她对现状的恐惧与抵触。
“小舟怎么了?”
“项毅!制止他!”萧流喝了一声,语气急促。
项毅面色扭曲,眼中星芒如烈火窜动,额上青筋暴起,“我快要压制不住了!他是帝星,辉火对他的影响太小了!”
“只怕是那黑影的出现加速了催城矛对他的侵蚀。”萧流目中隐约透出忧色,“现在连刘非的弈星诀都不起作用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
“弈星诀是最后一道防线,若弈星诀无法再压制住催城的戾气,那便说明他已经失控了。”萧流眸光一暗,沉声道,“林姑娘,我说句露骨的,现在你所见到的,才是陆梵舟的本来面目。”
林霜倚呼吸一窒,如同定格般僵立在原地,只是机械地扭头看向神识不清的陆梵舟。她痴痴地端详了一会儿,像是在判断着什么。
就在陆梵舟挣脱开辉火的作用,扑向窗边的时候,林霜倚丝毫不疑地冲上前去,拽住了他的手,将他拥入了自己怀中。
“小舟,别怕,不要离开我。”
“不……霜……”
陆梵舟想要那个拥抱着自己的人,可是自己的双手却不听使唤,身体像是收到了禁锢一般动弹不得,脑海中那些杂乱念头飞速运转着,把他的意识给搅混了。
他觉得头痛欲裂,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自己的身体,无法释放的压抑与痛苦如同山崩般将他彻底击溃了,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灼烧的火焰却在他的胸口肆意侵袭着。
眼前的女孩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他只是木然地看着,片刻之后,才开始缓慢地思考,眼前这人究竟为何要对着自己哭泣……
意识混乱不堪,只要开始思考关于这个女孩的事,脑袋便像是快要裂开一般,仿佛有人拿着巨斧一下一下地劈在了他的脑袋上。
不想再去想了……
陆梵舟闭上了眼睛,双膝跪倒于地,一滴泪从眼角滚落。
浑身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灵兽穿越梦境,降落于此间,身穿月白色长袍的身影自光晕中浮现。
“光神……”萧流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迷惘,他不明白此人为何会在此时现身。
那男子眉目清秀,林霜倚对他竟有几分一见如故之感,然而男子那充满悲悯、却让人感到寒意凛然的眼神让她不敢贸然上前。
“我虽然掌管时间,却掌控不了他的命运,穿越时间者往往不能决定自己的时间。”男子哀叹道,“我救不了他,暂且封印他的时间,待你们寻到解决之法,再来救他吧。”
“光神大人,你要带他去哪儿?”
男子回眸看了一眼发话的林霜倚,神色显得清冷而恬淡。
“带他回去。”
“我要救他。”
男子嘴角微微扬起,“我曾见过你这般姿态与气魄,那时候我便相信你能做到,现在却不似当年,灾厄当前,你要为一己私利而舍弃芸芸众生吗?”
“什么私利?什么众生?我救不了。”林霜倚的语气依旧那样坦然,“我要救陆梵舟,该怎么做?”
萧流抬手搭在了林霜倚的肩上,对她示以坚定的眼神,随即扭头看向光神,“光神,你可以把他带走,但希望你不要过分为难他,虽然他已经不再是你的至亲骨肉,但毕竟也……”
“小友多虑了。”光神说罢,轻拢了一下衣袖,那灵鹿便俯在他手边亲昵了一下。
林霜倚与萧流目送着光神离去,同样感到难以言喻的还有一旁被忽视的项毅。
陆梵舟……居然是光神的……孩子?
项毅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小的打击,在他以往所听到了任何故事里,那位催城将军都是从乡野村落间走出来的无名少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