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年味还未消散,街巷上热闹了起来,隐约有炮竹声自远方郊区传来。
林霜倚模模糊糊地裹起被子,往被窝里钻了钻,手机发出的震动在梦境中被放大,刹那间如同数十台坦克从脑门上碾过。
一阵地动山摇过后,一只手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宛如刚出洞的小蛇一般在洞穴边摸索起来。小蛇触碰到了一台不属于洞穴人类高科技设备,拖拽着这“猎物”游回温暖的洞穴。
半秒后,林霜倚举着手机从床上竖了起来,属于小蛇的温暖洞穴顷刻间化为乌有。
“早啊,爸!”林霜倚叼着牙刷穿过客厅,站在阳台上,半眯起眼睛朝外望去,刘灼正倚在擦得澄亮的车前盖上向她打招呼。
林霜倚忙不迭地理了理鸡窝般的头发,伸手朝刘灼挥了挥,口齿不清地说道,“等我五分钟。”
五分钟后,刘灼那辆嚣张惹眼的布加迪威龙在巷道里颠簸着前进,林霜倚免费体验了一回游乐园碰碰车。
“我快要吐了。”林霜倚抹了抹嘴角,将几乎要溢出去的豆浆吞回了肚里。
“这车子设计出来就不是用来跑石板路的!将就一下吧!社长!”
“哎!大师兄你看路看路!”林霜倚抱着头惊叫道。
刘灼一个急刹,布加迪威龙如温驯的家猫般乖巧地停在路边礼让那位提着菜篮子的白发老奶奶。
“怎么?大过年的把我叫出来,有何要事?”
“禀社长,没有什么要事。”
“那你这是绑架咯?我爸都看见了,当心警察叔叔来伺候你。”林霜倚坏笑起来。
“看见你这么贫我就放心了。”刘灼吹了声口哨。
布加迪威龙离开海港区,沿着晨曦刻画下的淡金色海岸线一路向西。林霜倚伸出手,任由海风穿过指间,闭上眼睛感受与海鸥齐飞的舒爽感。
“你和袭小夏真的不打算复合吗?”林霜倚觉得自己的声音在海风里有些变调。
“干嘛突然八婆这个?”刘灼显现出满不在乎的神色,耸了下肩道,“是我先提出分开一阵子,现在反悔岂不是很没面子?”
“没面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荧惑之主,你不要脸一下会死吗?啊?”林霜倚怒视一眼,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虽然你俩过去在一起的时候吧,一年有360天都在吵架,但我觉得,小夏在乎你的方式其实就是那样的啦,你看学生会那么多男同胞,她有说一句其他人不好吗?”
刘灼咧嘴笑了笑,骄傲不羁的神采自眉眼间抖开,“承蒙厚爱啊,我算是深有体会。其实我知道她在乎我,我俩分开不是因为她的问题,是我自己没想明白,小夏喜欢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哎,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纠结什么。”
林霜倚扭头看向刘灼,收敛起戏谑之色,“你是不是钻进了‘我是谁’的哲学问题之中?”
刘灼沉默片刻,反问道,“你难道没有这么问过自己吗?”
林霜倚仰起头望向天际,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嘴角笑意逐渐绽开,“或许每个星象之力持有者都会这么问自己吧。”
布加迪威龙驶入云阳镇,逐渐开始减速。远山重叠,晨光扫开云雾,如金色卷轴在天地间铺展开来,群鸟自林间枝头翩跹起舞。
“你呢,你和陆梵舟到了哪一步了?”刘灼问道。
“自从他走了以后,再没有联系过。”林霜倚道。
刘灼瞥了一眼林霜倚的脸色,见对方神色平淡,一时间感到捉摸不透。过了一会儿,他道,“我最近去了一趟暗星社,北极星小队的人给了我几个坐标,他极有可能去的神枢就那几个,可以试着去找找看。”
“如果他想让我知道他在哪里,就不会不辞而别。”
“或许他也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把某些事情想明白。”
“嗯。”林霜倚抿起唇,点了点头,“我想也是,他可能一时半会儿不想见我。”
“怎么会不想见你呢?”刘灼颇为不解地问道,“他是个用情至深的人,在这一点上我倒是很相信他的。”
林霜倚笑了笑,她在心里对刘灼的宽慰表示感激。
“你知道吗?惑心,我用颉鬼之术感知陆梵舟的过去,发现他一直隐瞒着我某些事,那些在西沙阙的日子,让他满怀痛苦和悔恨。如果我没有猜错,焚星大约是陆梵舟的邪念所化,陆梵舟是光,焚星便是影子,或者二者颠倒……我倒觉得陆梵舟更像是影子。”
刘灼神色深沉,“很遗憾,对于西沙阙的事,我不甚了解,或许懿容君知道的更多。你觉得解开过去的结,陆梵舟就会回来吗?”
“我希望是这样。”林霜倚郑重道。
“如果你需要帮忙,还有我这个紫微星社的顶梁柱在呢。”
林霜倚看向刘灼,笑着说了声“那就多谢无情大师兄了。”
他俩此行的目的地近了,那是一处刚建起来的博物馆,虽然还未正式对外开放,但云阳山出土的不少器物,经过修复之后,都已经搬迁到了这里,被妥善保存了起来。
林霜倚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过去和她一道修复文物的同学前辈。
“嗨!霜倚,好久不见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师姐,你也被征召了吗?”
“哈哈哈哈……我来看看我修复的那些老朋友。”说话者的眼神里溢满了欣喜的色彩。
林霜倚随着三三俩俩的人群一道进馆,作为曾经参与过修复工作的成员,他们也是最早一批被邀请来进行参观的游客。
“你还记得那些竹简吗?”刘灼忽然说道。
林霜倚顺着刘灼的目光看去,脸上绽出笑颜,“当然,它们也算是我的老朋友了吧。”
那些珍贵的竹简被放置在了大厅显眼处的玻璃柜里,其中几篇儒家语录的出土可以说是翻开了文学界的新篇章,因此不少游客皆慕名而来。林霜倚在意的,当然还是那篇让她魂牵梦绕的赋文。
刘灼双手插在口袋里,对林霜倚道,“我们分开走走吧,我去刀剑展区。”
“好,过会儿我去找你。”
目送刘灼远去,林霜倚收回视线,不经意间瞥到了展示柜中陈列的一块玉石。那玉石的无论是材质还是雕琢工艺,皆算不上上乘,因此被放置在了角落处。
林霜倚注视着玉石上雕琢的“天风”二字,逐渐陷入沉思。
“枯桑知天风……”她低声吟诵道。
“海水知天寒。”一男声在旁附和道。
林霜倚扭头望去,刹那间眼中掠过无数情愫,如流水般化开,心绪一阵跌宕翻涌过后,她眼中的神采尽数化作了迷茫雾色。
“你是……”
对方向他致以微笑,“我叫陆梵舟。”
林霜倚差点儿就要叫出声来,她看向四周,发现自己并非身在梦中,这个自称陆梵舟的男子是真实出现在她眼前的。
男子环抱起双臂,眉毛一扬,露出标志性的笑容来,“你在犹豫什么?”
林霜倚霎时脸色一沉,“同样的招数多星象师使用多次是无效的。你是焚星,你来做什么?”
“我也来看望老朋友啊……”自称陆梵舟的男人斜眼瞥向别处,接着嗤笑了一声,“可能也算不上朋友。”
“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林霜倚说罢后退一步,打算离开。
焚星却上前一步,牵起了她的手,“走吧,我带你四处看看。”
林霜倚怔了一下,想要反抗,然而陆梵舟身上那种熟悉的感觉却闯进了她的脑海。
“看我做什么?我比陆梵舟那小子帅气吗?”焚星抬了下眉毛。
“你现在这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林霜倚道。
“刘非的弈星诀。”焚星应道,“你在预见之识中多次见到的那个自称催城的人,是刘非的弈星诀造成的效果,他所体现的,确实是我的模样,只不过那家伙永远也脱离不了幻境,说到底,他不过是陆梵舟内心深处的影子罢了。”
林霜倚扭头道,“你不是吗?”
焚星眉毛一挑,不屑地说道,“我是我,不是谁的影子。”
林霜倚有些鄙夷,忽然感觉到焚星又贴近了些许。周围的人流拥挤起来,许多人都围绕在一处展示柜前,用新奇的眼光打量着展柜中的文物。
“哼,仿品。”焚星冷声嘲笑道。
“那把暗纹矛……好像催城!”林霜倚有些讶异,展示馆中所陈列的这把镇馆之矛,确实和催城如出一辙。
“催城是没有铭文的,这把矛乃是战国时期谢家匠人锻造的工艺,没什么大不了。”焚星轻笑了一声,环抱起双手,撇开视线道,“仅凭人类的技艺,这把矛算是杰作了。”
林霜倚觉得焚星这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是灭世的诅咒,这样一个足以毁灭时空的大魔王会以如此人畜无害的状态出现在她的眼前,怎么想都有些不可思议,像是命运和她开的一个玩笑。
“没想到蝼蚁也能得到你的一句赞赏。”
焚星眼中的轻浮之意忽然敛去了,扭头看向林霜倚,眼中威严顿生,“为什么这么说?你是蝼蚁吗?”
“众生在你眼里有什么不同吗?北辰之宗?”林霜倚反问道,“你一个响指,人类就没有明天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焚星轻啧了一声,傲慢地撇开视线,显得不屑一顾。
林霜倚觉得自己产生出了一股小人得志般的奇怪扭曲感,她这等蝼蚁自然不是焚星的对手,逞些口舌之快,虽不能打倒这大星魔,但能让她觉得快乐。
焚星在休息处坐了下来,朝着林霜倚伸出了手,“过来坐下,我现在不想打那个响指。”
林霜倚没有来得及反抗,便被一股霸道的力道拉扯到了焚星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