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新加坡都沸腾了,菊香的世界却仍旧清净。
清晨,她又早早地提着篮子带着小月娘去卖娘惹糕,走着走着,身后泛起一阵寒意,仿佛有巨大的阴影从她身后扑来。
不及反应,一只手从后伸出,捂住了菊香的嘴,在她呜呜咽咽的挣扎乱叫中,来人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来人是个戴着草帽的中年男人,一身黝黑的腱子肉。头上戴的草帽往下压得极地,遮住了大半张脸。
月娘提了凳子去砸那恶徒,小小的她却被一脚踹开。
菊香被恶徒死死压在地上,脖子随时都要断裂似的,菊香满脸胀红,一阵阵窒息感扑来。
被踹开的月娘从地上爬起来,擦了一把眼泪,又抡起凳子朝恶徒砸去,正巧砸中恶徒的脑袋。
到底只是个孩子,力道不重,恶徒只是被砸得头晕目眩,十分吃痛,却并无大事。他突然凶神恶煞地回身瞪向月娘,双手捞水草似的捞起小月娘把她丢了出去。
月娘的身体重撞在厚重的砖墙上,又顺着墙缓缓落在地上。剧痛从背部瞬间蔓延向全身,似要将她淹没。
月娘忍着痛爬起来,捡起半块砖头,在恍惚的视线里,冲那恶徒撞去!
小小年纪,并不知道人之要害,砖头撞的只是恶徒的屁股,根本不能伤他筋骨。
远方响起熟悉的警报声,像拉响了生命的号角。
恶徒把菊香折腾到毫无力气后,从腰间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匕首的寒光吓坏了月娘,也让菊香头皮阵阵发麻,仿佛坠入了冰窟里。
寒光一闪,匕首朝着菊香的腹部刺去。
“啊——”
一声惨叫在天地间荡开!
发出惨叫的不是菊香,而是恶徒。她于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一块砖头,朝着恶徒的脑门就是一记重锤!
恶徒的手臂一松,菊香就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并顺势又用砖头狠砸在恶徒的手指上。恶徒的半个手掌都要被敲碎了,又痛又乏力,匕首应声落地。
“跑!Nya!快跑!”
月娘拉住菊香,和她一起跑出巷子。
菊香一边跑一边怔怔地望着月娘的嘴,她肯说话了,她终于肯说话了!
母女俩身后,恶徒嘶吼着追了上来。
骤然间,天空传来奇怪的嘶鸣声,仿佛要把天空给撕成碎片。
菊香听不见这些声音,只是拉着月娘用尽浑身力气往前奔跑。
跑着跑着,天空上的古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月娘和其他路人一样,疑惑地抬头望天。
天空阴霾重重,什么也看不清。突然,一架飞机穿过阴霾,显露出凌厉的翅膀和棱角。
月娘看傻眼了,她只在别人的嘴里听说过飞机、战斗机,还从来没见过。那漂亮的在空中自由飞翔的小玩意真的能让整座城倾覆吗?
菊香也抬头望天,俏丽清秀的脸上骤然惨白!
霎时,一颗黑色的梭形炸弹从飞机腹部掉落,朝着地面飞来。
有人尖叫着拼命嘶吼:“下炸弹了!下炸弹了!!”
尖叫声、哭号声,人们撞倒东西的声音,嘈嘈杂杂,把耳膜都要刺破似的。
菊香一把抱起月娘,不管不顾地往前跑,不要命地往前跑……
她的身后,恶徒呆呆地望着天空,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骤然,一声巨响在街上响起,菊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冲倒在地,沙石从身后铺天盖地横扫而来。菊香把月娘护在怀里,不让沙石落在她小小的身体上。
一个草帽从后侧方滚入菊香两母女的视线里,是那恶徒头上戴的帽子。紧接着,一块皮肉从天降落,搭在草帽上,血淋淋的,被乱石裹得模糊。
月娘吓得尖叫,浑身颤抖,菊香赶紧用手捂住她的眼睛。
无尽的黑暗向月娘袭来,像夜幕突然降临,她多希望,等光亮重新到来时,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在那条被炸得满目疮痍的街道上,出现了无数衣衫褴褛的人,有人受了不轻的伤,硬撑着往前痛苦地挪行。有人断了胳膊断了腿,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如动物般的嘶吼从他们的喉咙里发出。
往日的车水马龙被一个大窟窿给吞了,只剩下痛苦。
尽头,一个人影一步步往前走,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所前往的方向正是星洲影室。
菊香带着月娘回到了星洲影室,纷乱之下,生死一线之间,她又想起了那个给她带来过幸福的男人,想起他曾端着从马六甲买回来的Kamcheng娶她过门。
菊香煮了汤圆,红的白的凑了一锅,就像当初他们结婚时那样。
身后有人靠近,菊香回头,见是陈盛。
“月娘呢?”陈盛担心坏了,见菊香指了指楼上,方才安心下来。
陈盛道:“我听说日军飞机在附近下了炸弹,担心你们的安危……”
不等他说完,菊香就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担心。
陈盛也安慰她道:“会没事的。新加坡是个重要的海港,英国在这里有军队,有战舰,听说沿海都布满了大炮,日军打不进来的!”
菊香微微叹息,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再指了指楼上的月娘,随后拍拍胸口。
“你担心日军飞机来轰炸时,你听不见会拖累月娘?”陈盛问。
多年交道打下来,陈盛已能正确猜到菊香的意思。
陈盛道:“要么,我帮你们找个乡下地方搬过去。现在很多人都疏散到乡村去了。”
乡下确实比待在城里更安全,可是,一想到她还要等待丈夫回来,就不肯走。她要是走了,她的丈夫又去哪儿找她?她必须在这儿等,在这儿守。
陈盛猜到菊香的心思,问她:“你以为他还会回来吗?”
菊香坚定地点头。她始终相信,只要山本洋介还活着,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回来,或早或晚。
楼上的月娘睡醒了,柔柔惺忪睡眼从楼上走下来,看到陈盛,喃喃地喊了一声:“爸爸……”
陈盛惊讶地回头,月娘也跟着回头看去。
“爸爸——”月娘又喊了一声。
陈盛激动地把月娘抱了起来,转了好几圈才停下。
“你喊我什么?”他满心欢喜,比讨着糖的孩子还开心。
月娘一遍遍地叫着“爸爸”,哄得陈盛哈哈大笑,一旁的菊香却周起了眉头,等陈盛放下月娘就要伸手教训孩子,却被陈盛拦住。
陈盛道:“小孩子哪分得清?慢慢教就是了。”
说完,他认真却失落地纠正月娘:“月娘,你不能叫我爸爸,要叫我盛叔知道吗?来,喊盛叔。”
月娘不肯听他的话,紧紧闭着嘴,就是不肯叫盛叔。
菊香急了,用手去掰她的嘴,用手掌轻轻地拍她的脸,催促她喊人。月娘倔,就是不肯张嘴,急得菊香下手越来越重,她小小的脸蛋被拍得发红,直到眼泪都快落下了。
突然,月娘推开又气又急的菊香跑了,菊香想继续教训她,被陈盛给拦住了,他劝道:“别急,小孩子,根本不知道大人之间的事,要有耐心,慢慢教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