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凶多吉少”四字,岳如饴愣了半天。
齐娘子虽是个成日只能躺着的,却心思细密,处事周到。岳如饴至今记得,那会儿她每隔几日便到济方堂贴药,齐娘子总会提醒齐大夫,替她准备好零嘴。岳如饴到后院去瞧齐娘子,平时并不肯见人的齐娘子都高兴得不得了,两人还能说上好一时。
这般可怜可亲之人,却遭此劫难,可不让教人替她揪心。
“辉哥儿被吓得不轻,哭了一晚上,早上起来,眼睛红红的,小嗓儿都哑了,还在叫着‘爹’、‘娘’。”阿芜说到这儿,声音便哽咽起来。
岳如饴泪珠儿也止不住,两人对着哭了会儿,岳如饴用帕子抹了泪,到底还是得出去一趟。
斋舍门口,阿芜将帕子包的点心递给岳如饴:“姑娘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最好是结着伴儿,别一个人走道儿。要不是后头琛哥儿跑来问我当日之事,我都不知道,姑娘曾在书院遭人掳劫,虽将军和姑太太都没责怪,我却懊悔死了。”
明白阿芜担心自己安危,岳如饴接过点心,安抚道:“那会儿事情都已发生,我不肯说,是不想你白白担心,好在如今书院天下太平,出不了什么大事,放心吧,我速去速回。”
虽口中说“天下太平”,不过到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岳如饴也没敢从那竹林小径穿过去,特意多绕了路,这才来到藏书楼下。
藏书楼里一如既往地安静,岳如饴四下看看,也没瞧见什么人。
抬脚走进藏书楼,岳如饴往左一拐,径直走进东头一间书舍。
书舍里,一个小侍童正低头擦拭着书架,手脚实在太轻,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岳如饴踏进书舍,貌似无意地扫了一圈,目光落到小书童那边时,稍顿了顿。
两人互不相干,小侍童只管做着活,似没发现有人进来,岳如饴则走到一处书架前,伸手取下一本书册,便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小书童擦完书架,走到书舍角落取了笤帚,又开始扫起了地。
岳如饴也将书册放了回去,仰头望向书架高处,貌似看中了一套典籍,如之前一样,从不远搬来脚凳子,便要站上去。
意外便在这时发生。已立到脚凳上的岳如饴心里想着事,完全没注意自己踩偏,那脚凳重心渐渐不稳,晃了晃后,一头便翘了起来。
岳如饴摔下来之前,本能地想去抓近处书架的格棱,却已来不及了。
“当心!”不知谁叫了一声。
有人朝这边冲过来,伸手要去扶岳如饴,便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岳如饴袖子里给甩了出来。
岳如饴到底栽下了脚凳,不过奇怪的是,明明落了地,她也没觉到疼。等回过神,岳如饴才明白过来,那小书童给她当了肉垫。
赶紧往旁边爬了爬,岳如饴冲着小书童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会儿灵机一动,从怀里摸出那管小竹笛,偷偷塞给小书童,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我爹爹给你的,里头有东西。”
小书童先是一愣,随即接过那竹笛,立马揣了起来。
“见过蠢的,没见过你这么蠢的,站个凳子都能摔到。”一个声音冷不丁响起,把岳如饴吓得差点叫出来。
从地上站起,岳如饴看着斜靠在书舍门框上,一副瞧好戏神色的徐邦庭,心里不免打鼓,不知道他在外头看了多久,还有……看到了什么。
徐邦庭走过来,上下瞧瞧岳如饴,还算关心地问道:“摔哪儿了,领你去瞧大夫,你可真是多灾多难的身,难不成今年犯了太岁?”
“没摔!”岳如饴拍了拍襕衫长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并不敢多留,转身便要往外走。
小书童已将那脚凳扶起,默默退到旁边,这会儿继续扫着地。
“这是什么?”徐邦庭好奇地问了一句,弯腰从脚下捡起一物,放在手中掂了掂,便笑起来:“来就来呗,可是特地给我带的?”
岳如饴这才想起,来时还带了点心,特意搁在袖子里,大概方才摔倒时给掉出来了。
“不问自取,是为贼!”岳如饴挂着脸,朝徐邦庭伸出了手。
徐邦庭猛一转身,一边躲着岳如饴,一边将这帕子拆开,笑道:“我猜就是点心,不谢了,我正好有些饿!”
“谁说是给你带的?”岳如饴有些急了,下意识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小书童。
“我送你防身的短刀,你送我防饿的点心,咱俩礼尚往来。”徐邦庭说着,已然将一块甜糕扔进了嘴里。
岳如饴被气到脸都红了,一跺脚,便出了书舍。
回廊之上,徐邦庭从后头追过来,笑道:“你这是同我使性子?”
“不敢!”岳如饴头都不回地道:“徐公子可别跟着我,我今年犯太岁,别妨着你。”
“是吗,”徐邦庭不以为然地道:“有一件事儿,我可没告诉过你,很多年前吧,我娘让人给我算过命,说是我八字硬得很,谁都挡不住,一不小心还会克妻,以后得寻个八字更硬的娘子,才能相克相生。”
“真的?”岳如饴倒停下脚步。
岳如饴还真信徐邦庭这话。此君要不是命太硬,前世承福郡主的下场也不至于那般凄惨,本是金枝玉叶之身,却在颠沛流离中死去,身边除了她,没有一个亲人。
徐邦庭既然都知道自己命硬,真是何苦要坑人家女孩儿,岳如饴想到这儿,不由摇了摇头。
徐邦庭真是好胃口,三两下便将那些点心全吃完,最后一脸心满意足地道:“这甜糕有点齁了,府里做的吧,以后少放些蜜。”
岳如饴冷眼瞧着,不由想起齐大夫同可怜的齐娘子。人家正水深火热,倒是这位徐公子,却嫌蜜太甜了。
“你这什么表情?”徐邦庭抹了一把嘴,打量岳如饴片刻,又乐了起来:“我方才说着玩的,哪有什么命硬不硬,这世上吧,金玉满堂还是贫无立锥,全在自己。”
话说到这里,徐邦庭展开手里帕子,看了看道:“这如意是你绣的?你们女孩家都会这个吧,比我那傻妹妹做得好一些。”
岳如饴一把将那帕子抽了回来:“吃饱了请便,以后真要躲着你们姓徐的。”
这边岳如饴已经走到藏书楼外,徐邦庭却亦步亦趋跟了出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岳如饴不高兴地问。
“许久没见,同你说说话,”徐邦庭回道,随后便一脸不解:“方才你说什么躲着姓徐的,我哪处又得罪你,就为吃了几块糕,太小气了吧?”
岳如饴索性站住,看向徐邦庭:“可还记得上回徐公子挺身而出的齐大夫,昨晚他被抓进府尹衙门,他家娘子本是个瘫的,结果摔到床下,只怕要不好了。”
“为何要抓他?”徐邦庭诧异地问。
“咱们再说另一桩,”岳如饴瞧着徐邦庭道:“徐公子那位五叔,如今已然得了自由,齐大夫在街上瞧见了牙保,才知道案子不了了之,心里自然不忿,跑去府衙递状,结果你猜人家如何说,徐侍郎声威赫赫,府尹大人都不敢得罪呢!”
徐邦庭:“……”
“我便想请教徐公子,可猜得出,为何齐大夫反倒成了囚犯?”岳如饴语带讥讽地问。
“我不知道此事,”徐邦庭看来并不知情,还在那问:“你是说,徐清出来了,又叫人抓了齐大夫?”
岳如饴冷笑一声:“我可不敢这么说,听说大齐敢得罪你们徐府的没几个,难怪徐清自诩身分高贵,齐大人这等蝼蚁小民,想要踩死,岂不易如反掌,还用不着他动手,便有人把事儿都办了?”
徐邦庭张了张嘴,竟是答不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