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州节度使魏铴,戎马一生,军功显赫,将归州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匈奴屡屡来犯,却总无功而返。
然而,一个被朝廷派往归州的监察使却上奏,指称魏铴拥兵自重,鱼肉百姓,甚至有不臣之心,据说条条罪状,都可以置人于死地。
魏铴将军携全家老少被押回泸州之时,据说差点引起归州兵变,可到最后,是魏将军自己发了话,自认坦荡,且一生忠于大齐,绝无背国之事,是非曲直自在人心,相信圣上必公明断。
然而,魏铴回京受审没多久,圣旨便颁了下来,御定魏铴之罪证据确凿,若不处斩无以震慑群臣,而魏氏一族上下几百口人,也受连坐之罪。
据称,这乃是皇帝亲政以来,下得最痛快的一道旨意,人也杀得痛快极了。
岳震痛失袍泽,心中悲愤,领着一班武将到朝堂上为魏将军辩解,结果却遭申斥,几乎因此丢了官职。
直到此后,几名外放的节度使纷纷上奏,自请裁撤,各地兵马重新调整,一场风云才渐渐平息,至于魏铴这个名字,如今已然不再被提起。
现在看来,魏子普能活下来,着实是不幸中的万幸。
岳震斟酌了片刻,道:“回头我便去寻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商量,看如何将人救出,到时候……”
“张嬷嬷隔几日便会去瞧我同阿芜,若是爹爹这头想好了办法,可让张嬷嬷带信,通知女儿该如何行事。”岳如饴立刻道。
“可!”岳震点了点头,不知又想到什么,瞧了瞧岳如饴,道:“当年,咱家同魏家差点定了娃娃亲,虽只是玩笑之言,可子普那孩子,我打心眼里喜欢,只希望他经此挫折之后,能打起精神,如他父亲一般,一生光明磊落,俯仰于天地而无愧。”
岳如饴耳根略有些红,踌躇了片刻,道:“子普哥哥是好的,见我身处危难,毅然出手相救,当时山洞里的人,竟无一人是他对手。”
“听你这般说,我还真想见见那孩子,”岳震笑了笑,又道:“文华书院看来不是能待的地方,等救出子普,为父便替你退了书院的院籍,就说咱们资质愚钝,只怕污损书院美名,回头真想念书,自己请先生。还有,我已然考虑多时,实在不想留在泸州,兵部最近有几个外放边关的差使,爹爹……想带着你们走。”
这算是头一回,岳震将岳如饴当作大人,认真与她商量仕途事。
“爹爹所想之事,竟是可行的。”岳如饴眼睛亮了起来。
岳震如果真有这个打算,远远离开朝堂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在岳如饴看来,不失为明哲保身的法子,总比前世,身不由己卷入了争斗来得好。
“你这孩子,”岳震倒被逗笑:“我也只是想想,边关大多是苦寒之地,琛哥儿倒不怕,只你是女孩儿,我担心经不住那边的风霜,还有你姑母,我一直在想,她还年轻,总要再寻个好人家,若她不得安顿,难道还要带上她一块去吃苦,我于心不忍!”
“爹爹小看女儿了,我可没那么弱,”岳如饴笑道:“不过姑母这事,的确该要从长计议。”
这会儿岳震倒打量起岳如饴,许久之后,感慨道:“我家如娘竟是长大了,能陪爹爹这般说话,为父心里欣慰。”
这边父女俩还在说着,阿芜从外头进了练武场,瞧见岳如饴,忙跑过去,向岳震施过礼之后,道:“将军,姑太太让我来寻姑娘。”
“何事?”岳震问道。
“是齐大夫瞧完病了?”岳如饴也问。
“齐大夫父子已然离府,放下了话,若要复诊,请姑太太自己去济方堂,我姨母这会儿派人跟齐大夫回去抓药了,”阿芜回答:“马府来了一位嬷嬷,说是马老夫人许久不见姑娘,知道姑娘回来了,说是要接到府里坐坐,姑太太不放心姑娘一个人过去,这会儿已经撑着起身,正在梳洗打扮。”
“你姑母病成这般,”岳震嘱咐岳如饴:“让她不要硬撑。”
岳如饴看向岳震:“爹爹,既然老夫人发话了,我便过去一趟,回头劝姑母好好歇着。”
岳震点了点头,道:“去了那头,替我问老夫人安好,然后,让张嬷嬷备些礼物,总不她空手……”
岳如饴立刻回答:“爹爹不用担心,临去书院之前,我便和姑母商量过,老夫人大寿将至,贺礼早就备下,今日正好送过去。”
“这安排妥当,快去吧,路上小心!”岳震说了一声,到底心中有事,便匆匆地先离开了。
那边岳琛这会儿倒是练得起劲,岳如饴也不去打搅他,带着阿芜一起往练武场外走。
岳如饴的东院,阿芜正在替她挑选出门的衣裳,岳如饴却手里拿着一把小铲,走到屋外的院中,四下找了半天,最后站到了一株菩提树下。
“姑娘,今日带那只累丝蜻蜓碧玉簪?”屋里阿芜问了一声。
“好。”岳如饴随口回了一句,打发走院里的两名仆妇,便拿起小铲,在树边的地上挖了起来。
“哎呀,这蜻蜓少了条腿,这会儿来不及修,不如再换一个?”阿芜又道。
“你再换!”岳如饴一边忙活着,一边回道。
没一会,那洞看着便有半尺深了,岳如饴从怀里掏出那只锦袋,又四下看了看,确定院里再无别人,便将锦袋放进洞中,随后用小铲重新埋上土。
等到一切就绪,岳如饴放下小铲,拍了拍手。
既是保命之物,总该用在刀刃上,如今且藏好了。岳如饴长吐一口气,倒希望日后不会有机会,需要将这锦袋挖出来。那至少意味着,岳府还是平安的。
“姑娘,就挑这只金镶玉宝蟾簪,还是夫人留下的呢!”阿芜从窗里探出头道。
“就听阿芜的。”岳如饴转头回答。
马府一处角门外,早有仆妇等在那儿,见岳府马车到了,便迎上前来。
岳如饴同张氏一块,小心地将岳萱扶下车,阿芜紧跟在岳萱后面,倒像是怕她随时会倒,两条胳膊下意识地抬着。
本来岳如饴还是想一个人过来。无奈岳萱早早坐进车里,只说平素岳如饴来拜望老夫人,都由自己陪同,若这回她不过来,显得不尊重长辈不说,还要惹马老夫人担心。
岳萱身子实在虚得很,一行人往马老夫人的院里走,迈上几步,她更要喘一下。
马老夫人起居的暖阁外,几个人还没进去,已听到里头一片欢声笑语。
仆妇在外面通禀一声,随后便要领着岳家姑侄往里走。
有人掀开屋帘,岳如饴扶了岳萱,张氏和阿芜按照规矩,被留在了外面的廊下。
姑侄俩进了暖阁,迎面看到黄花梨木雕花高榻上,一位身着四喜如意云纹锦衣,暗花细丝褶缎裙,头上插了朝阳五凤挂珠钗的老夫人,正慵懒地歪在那儿,旁边一个小丫鬟半跪在脚踏上,替她轻轻捶着腿。
“今日齐全,两个都来了!”马老夫笑着朝两人招了招手。
马老夫人乃是大齐最有福之人,可谓一生顺遂,夫君马少傅是辅国重臣,在世之时与马老夫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老夫妻膝下四子,如今皆在朝中为官,孙子辈也已有人出了仕。如今马老夫人年近八旬,却因为心宽体建,依旧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此时屋里站了不少位,岳如饴常来马府,自然认得,都是各房夫人和姑娘,同岳萱一块,先给马老夫人施礼,又与众位长辈与姐妹们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