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寺的正殿外,许夫人将一把烧得正旺的香,插到了面前的紫金炉鼎中,岳如饴举着三炷香站在一旁,向四方神明拜了几拜,随后也上了香。
许夫人一直注视着岳如饴,直到她走到跟前。
“随我来吧!”许夫人说了一句,便掉头走开。
明白许夫人有话要说,岳如饴不敢迟疑,抬脚跟了上去。
正殿西南角一处庑房廊下,许夫人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岳如饴。
岳如饴一直与许夫人保持半步之遥,这会儿便也站住。
“你们府里的法事,何时开始?”许夫人问道。
“方才奴家问过大师父,还需半个时辰。”岳如饴回道。
许夫人点了点头,便望向了正殿那边。岳如饴站到许夫人稍后一侧,也跟着瞧过去。
这会儿寺里的香客渐渐多了,男女老少纷至沓来,各举香烛,各怀期盼,香烟缭绕之间,万福寺不免染上了几分世俗喧嚣。
眼前的景象安逸,岳如饴心里却七上八下,方才许夫人提到陈更年,她已开始警惕了。
做爹爹的救出死囚,做女儿的又和死囚一块杀人,这等指控出来,谁听了都会觉得,岳家离抄家灭门,也就不远了。
陈更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狠辣。
这边岳如饴思忖着,许夫人开了口:“陈更年被查到挪用公帑,京中已然派御史过去查了,他参奏你爹爹的折子,已然被留中。”
未料到自己心中所想,竟被许夫人一下猜中,岳如饴猛地抬起头。
所以目前形势,陈更年自顾不暇,岳震暂时逃过了一劫?
可既便如此,岳如饴也不敢松一口气,皇帝驾前宠臣,挪用公帑算什么,日后国库都会落进他腰包,说不得几时翻了身,再冲着岳震咬上来。
“你有何说法?”许夫人问。
岳如饴低头道:“陈燕娘死前,与我有过争执,可杀人之事,我做不来的,此事竟被那位陈大人扯到我爹爹头上,是我不孝,连累了家人。”
许夫人冷不丁问了一句:“上回在马府,可是同我撒了谎?”
岳如饴一怔,听出了许夫人语气中的质问。
“从书院那个山洞救下你的,便是魏子普吧,”许夫人沉下了脸:“当日你为何不说?我记得提醒过你,不能同我撒谎。”
岳如饴也明白,有些事再掩藏不住,况且她对于许夫人,有一种莫名的信任,索性便说了实话:“陈更年有一处没说错,我们家与岳府当年多有往来,奴家与魏子普从小长大,那晚若非他察觉我出事,挺身相救,我说不得便丢了性命,奴家受了恩惠,实在做不来,翻脸将人出卖之事。”
“所以,你早就知道,本该被诛杀的罪臣之子正躲在文华书院,你为何能得知?又是从何而知?或你父亲……的确是当日暗中将魏子普救出之人?”许夫人紧追着问道。
“此事与我爹爹断无干系,奴家一进书院,便认出了魏子普,那会儿他化名‘元唐’,在书院藏书楼里当小侍童。”岳如饴这会儿完全不敢有迟疑,迅速回应。
“他跟你说了,如何活下来的?”
“说是魏铴将军手下冒死相救,好像……那些人都死了。”岳如饴说到这里,到底吁了一声,希望旧事已了,活着的人能好好活下去。
“魏铴犯的是不臣之罪,你与魏子普暗中勾连,真不怕也被定了谋逆。”许夫人训道。
岳如饴待要回答,却到底顿了顿,才道:“在奴家眼里,魏子普不是什么罪臣之子,他只是一个因爹爹被人构陷,以至家破人亡,不得不苟活于世的可怜人,试问魏子普同我一般大,我们如何能谋逆?”
“你这胆子……”许夫人直摇头。
岳如饴看向许夫人:“今日当着夫人的面,我才敢说了这实话,之前在我爹爹跟前,奴家不敢透露半分,夫人因此要将我送官,奴家也无怨言,不过,我爹爹的确被蒙在鼓里。”
许夫人倒笑了:“我这会儿要将你送去查办,你以为,岳将军能逃得过?”
“奴家知错,却不后悔,”岳如饴道:“我爹娘都曾教导,为人之道,当重情重义,不为权势利害所迷,便是因此死了,良心总归能过得去。真要给爹爹惹了灾祸,奴家定会以死谢罪!”
“你且告诉我,陈燕娘是不是魏子普所杀?”许夫人又问。
“他……”岳如饴差些没答上来,好在很快回过神,道:“魏子普当时自身难保,何来要杀陈燕娘,岂不是故意要泄了行踪。”
“可知魏子普如今下落?”许夫人盯着岳如饴:“不许瞒我!”
“我只听说,他已然被人通缉,”岳如饴说到这儿,叹道:“是我连累了他,若非见不得我被人欺辱,他这会儿或许还好好的。”
“魏子普还有一个同伙。”
“禁院走水,那晚突然来了个黑衣人,我也没有想到。可若说是魏子普同伙,我绝不信。”
“你这孩子满嘴歪理,还破绽百出,却又教人觉得,你未必是错的。”许夫人这话像夸奖,又像责怪,岳如饴心里直打鼓。
似乎想问的都问完了,许夫人看向岳如饴:“听说你爹爹替你退了书院门帖,可知后果?”
“无非是他人耻笑,奴家已然成了城中笑柄,多一桩又如何!”岳如饴苦笑。
“何必自暴自弃,”许夫人不赞成地摇了摇头,随后又打听起来:“你递的那状纸,有下文了吗?”
岳如饴抬头看看许夫人:“有啊,毛大人罢官发配,刑部派人来做说客,要我们同徐府各让一步,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听你的意思,心里不服?”许夫人笑了起来:“还想继续打官司?”
顿了片刻之后,岳如饴摇头:“算了,朝中有担当的官员本就少见,我不害人家了。”
“你这一出口,朝堂官员快被你骂尽了,还真不怕死!”许夫人倒被逗乐。
岳如饴唉了一声:“徐清后头树大根深,我不过是只蚍蜉,如何撼得动。”
“到底还是岳震的女儿。”许夫人这时说了一句。
不明白许夫人是什么意思,岳如饴转头看了看她。
许夫人这会儿打量着岳如饴,忽地问了句:“若是让你留下来,可愿意?”
岳如饴怔了怔,不知道许夫人此话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