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晌午之际,惨淡的阳光透过窗纸缝隙投射了进来,外面才响起了轻巧的脚步声,随着门吱呀一声打开,神色黯然的阮山清才恍惚地走了进来。
“上官公子,小女子谢过公子的施财之恩。”
说罢,身子一软,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墨谭枫连忙上前扶着她,就算是扯动了身上的伤口,他只是闷哼一声,他知道阮山清现在在经历什么。
之前相处的时候就觉得她有些心事,原来是至亲的失踪让她察觉到了不安,但却始终在心里还怀着一丝希望,今日希望的破碎彻底打碎了这个小女孩最后的坚强。
然而,墨谭枫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节哀,我嘴笨,不知该如何劝阮姑……”
话还未说完,阮山清却直接扑在了墨谭枫的怀中大哭了起来,墨谭枫感觉到了一股热流在自己的胸腔处浸透开来,且不断蔓延着。
看着抱住自己一直嚎啕大哭的阮山清,墨谭枫叹了口气,最终将她拥入怀中。
片刻后,怀中的女孩停止了哭泣,墨谭枫回过神来,才发现对方原来是睡着了,也是,想必她也是折腾了一上午,累了便好好睡罢。
强忍着身上的伤痛,墨谭枫将阮山清抱到了床上,他看着她哭肿的眼眶发呆,这个女孩有点像自己。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究是不好的,墨谭枫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房间,然而外面的场景才更让他吃惊。
整个院子都沉浸在一种悲伤的氛围之中,院子的中间摆着一具用白布盖上的什么东西,隐隐约约透露着的人形轮廓,不用说,这就是阮山清的母亲了吧。
阮云空呆呆地看着白布,很显然他在努力遏制着眼泪。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一句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流传的话语,剥夺了一个男人流泪的资格,就算是天大的事情都只能强忍着眼泪。
但一码归一码,墨谭枫身为一个外人,还是避一避比较好,因此便没有打扰他人独自一人出去寻找季的踪迹。
对于那一处荒野,墨谭枫还是心存忌惮,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又是要只身往里面闯。
“小子,还敢进去么?”
身后却是传来了阮海的声音。
在墨谭枫偷偷离开的时候,就被阮海盯上了,看着他一瘸一拐地又来到了这遭遇虎袭的森林,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海叔……我可以叫您海叔么?”
墨谭枫停下了脚步。
对于阮山清母亲的死,阮海除了惋惜之外也不能做什么,对方可是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自己曾与阮云空一起追求过她,但还是阮云空略胜一筹。
院子里的气氛太压抑,他才到处乱瞟,这才看到了墨谭枫。
“可以,看年龄你与山清是一个辈分,叫叔正好。”
看着眼前这位突然来到此地的少年,阮海似乎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也是不如别的男人气血方刚,但在随和这方面却异于常人,岁月是把杀猪刀,不仅改变了人的容貌,改变的还有性格。
“我的挚友为了救我坠入悬崖,若是他循着人烟摸索到此处,我想着把他寻回来。”
阮山清的母亲失踪后变成了尸体,被别人捞起来,墨谭枫害怕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季的身上。
阮海叹了口气,便是与墨谭枫一起寻季。
一直到了晚上,什么都没寻到,除了满身的疲惫和尘土。
墨谭枫身上的伤口也是开始阵痛,按照郎中的方子,早就到了该换药的时候,但他总想着拨开前面的一束草从,季就在那里等着他,然而除了空空如也之外再无其他。
“回去罢,夜间有豹子。”
豹子……是什么。
听阮海这么一说,墨谭枫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对方却又说是类似于老虎一样的东西,比老虎跑的快些。
晃悠了半天也没见到,再次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阮山清已经不在了,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木匠正在院子里敲打着建什么东西。
“这是在干嘛?”
墨谭枫随口询问着阮海。
“灵堂啊,没见过?”
按理来说自大地方来的人眼界应该多些,怎么连灵堂都不认识。
然而墨谭枫映像中的灵堂都是皇家级别的,如此简陋根本不是他记忆里的灵堂,当然这小小的山村又怎么能跟皇室比呢。
“上官公子……”
在墨谭枫想这些的时候,阮山清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墨谭枫回头,看到的却是一身孝衣的阮山清,黯淡失神的眼睛,跟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截然不同。
“身上的伤还没好,还到处乱跑。”
她瞟了一眼正在修建的灵堂,但关心的还是墨谭枫身上的伤,到底伤成了什么程度,阮山清是清楚的。
但声音却是有气无力的,让墨谭枫有些许心疼。
正说着,阮山清的肩膀上却是搭上了一只手,倒也是一双纤纤玉手,只不过有了些岁月的痕迹。
墨谭枫循着手看到了它的主人,是一位脸上有着些许皱纹的女人。
“您是?”
看着对方盯着自己,墨谭枫先开口询问。
“村长的小妾。”
对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便是拉着阮山清的手离开了,看着后者恋恋不舍的模样,墨谭枫有些疑惑。
小妾么。
公主,小妹,上官弦,杨将军,你们还好么?
夜里,墨谭枫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睡不着,他们找自己可能跟自己找季一样,都快找疯了吧?
踌躇间,外面却是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上官公子,你睡了么?”
他房间的灯烛还亮着,对方觉得他还没睡很正常,不过听这声音,来人是阮山清。
“还没。”
大半夜地来寻自己,肯定是有什么事吧。
墨谭枫想都没想,便是轻轻地打开了门,然而门外站着的不只有阮山清,还有他的爹爹阮云空。
“叨扰了。”
阮云空看着墨谭枫,缓缓吐出三个字。
之后三人便是都坐在了墨谭枫房间内,墨谭枫与阮云空坐在桌案上,而阮山清则是呆呆地坐在床上,看样子她还未从自己母亲身亡的痛苦中走出来。
“上官公子,你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坐了片刻后,阮云空首先开口,且直切主题。
墨谭枫苦笑着,果然,只要稍微有些心眼的人,在自己拿出那价值二百两纹银的戒指的时候就能想到自己的身份不一般了。
但是,墨谭枫还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的父亲在南离做生日,乃是一代富甲,我手上有这些器物不奇怪吧。”
显然,他的理由并不能让阮云空信服。
“公子大可对我们讲实话,虽说我不是洹元人,但还算认识些字,那戒指上的皇家两字格外明显,公子你是皇家人。”
一番话将墨谭枫打回了原形,那些担心是南宫莫漓让他在路上换钱用的,墨谭枫自己也是没细看上面的字样,却不想这番却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对方就算是知道了自己是皇家的人,不也没对自己做些什么吗。
若不是阮山清救了自己的命,恐怕他他墨谭枫早已归西,这条命就是阮山清的,给她又何妨?
下定决心之后,墨谭枫将自己的一切全都告诉了两人,一直从凌晨讲到了破晓,蜡烛的灯油流了一地。
墨谭枫讲的事非常震撼,无论是涉世未深的阮山清还是四十不惑的阮云空,都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一个少年所经历的事。
“所以我们应该叫你,墨公子。”
听完墨谭枫所说之后,阮云空思量了片刻,道。
“之前迫不得已用假名蒙混,实在抱歉。”
墨谭枫双手抱拳,对他们表达着歉意,但是他们似乎还沉浸在墨谭枫对他们所讲的那些事中,忽略了他的歉意。
国家的皇子啊。
众人却根本没有料到,隔墙有耳。
这里的风俗有些不同,人死后的第二日便是开始下葬,这一日,墨谭枫再次看到了哭成了泪人的阮山清,也是再次见到了阮云空的小妾,对方倒是没像别人那样哭,只是面无表情。
且墨谭枫总觉得对方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瞟。
直到葬礼结束,墨谭枫才知道对方也有一个女儿,算是阮山清的妹妹,名为阮山泠,平时好吃懒做的,只知道窝在自己的房间等人送饭。
“上官,啊不,墨公子。”
看着坐在房顶上看着夕阳的墨谭枫,阮山清叫着他。
可能是因为风太大的关系听不到吧,墨谭枫并未有任何反应,阮山清便是延着梯子一步一步地登上了房顶。
“墨公子,你的伤还未恢复,若是不慎摔下可如何是好?”
墨谭枫看着坐在了自己身边的这个小姑娘,自己的母亲刚刚埋葬,却还在担心自己的身体,实在是有些让人怜爱。
“无恙的,你看这夕阳不美么?”
墨谭枫伸出手来指着远方,被夕阳染红了的天边格外壮观,然而阮山清却根本没有看夕阳,视线却是一直在墨谭枫的身上。
“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