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山县比清风会更靠南，中午热得受不了。任行道一边抱怨着身上粘腻，一边跟着睡醒之后精神不济的曲笑去县南排查。柳临池跟着他们后面，也不出声，卯足了劲儿想要证明这事并不是魔教所为。
路的周围都是些枯黄的杂草，偶尔瞥见村后的一片片农田，也都是土黄的，柳临池感叹一句，“这里真的好热啊，看起来不像长庄稼的地方。”
曲笑却说，“前些年路过这里，并不是这番景象。”
这一路上找不到一户开着门的人家，烈日炎炎，百姓都躲在家里避暑，任行道也热的不行，耐心直线下降，见个门就上脚踹，边踹边喊，“快出来人！这家有没有人啊！再不开门就直接闯了啊！”
连敲带踹好一会儿，屋里才出来一个妇女，手里抱着个孩子，面色难看，“家里没男人了，最近全都死了，你们去别的地方找去。”
任行道心下烦躁，顾不得礼数，直截了当道，“刚查了你家两年前上报的人丁，两个男人呢，你夫君和跟着你嫁来的弟弟，两年之内全没了？怎么没记录？”
曲笑眼前全是虚影，自己都很难坚持，也顾不上叫任行道收敛点，只有柳临池上前把他扯回来，对门口站的妇女说，“我们真的是要想办法保护他们，如果他们还在这含山县中的话请务必告诉我们。”
任行道愤愤在身后扶着曲笑，“我师姐这两日日夜为你们奔忙，你看看她病成什么样子了，要不是害怕再出事情，她至于这么做吗？”
妇女哄了哄被吵醒的孩子，看了看曲笑，倒真像他所说的那般。于是一时之间也有点难为情，不好意思继续为难他们，于是让开身，请他们进去坐坐。
“我不是不相信你们，但是这些日子我们也看出来了，谁说自己家里还有男丁，那家里男人立刻就横死啊！谁敢去冒这个险？还求你们可怜可怜我们家，最近这两年大旱，收成不好，你们也看见了，我们去年差点吃不上饭，今年好不容易大家手里有了那么点钱，可又封了县门，大家不能出去买粮食。我久没有小孩，去年家里有了点钱，赶快要了个孩子，没想到今年又出了这样的事。要家里的两个男丁再有什么意外，我和这小孩，还有爹娘，我们怎么活下去啊？”
柳临池看了看桌上的剩饭，果然都是些在她看来不能下咽的东西，于是长长叹一口气，不知怎么继续好了。
曲笑勉强笑笑宽慰她，“我们知道您的情况，这些天我们三人负责县南，一定格外替你们家留心。”
妇人并不怎样领情，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孩子，“两个姑娘一个……你们怎么替我们留心，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安危吧。哎，我倒是想问问你们，这封了县的到底是哪个门派？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有次闹妖鬼，请了清风会的来，不是这种做法啊……”
“外面是掩月派的，这些年实力才强起来，做事有他们自己的一套，比较强势。”
“可也不起作用啊！他们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人还在一个一个的死！况且我们县当时不是请的清风会吗？他们怎么还不请自来？”
任行道不接触教内事务，对这些不甚清楚，转头看看曲笑，“我也想知道，这些人来干什么的？”
“这些年掩月派势力很大，咱们清风会倒是赶不上他们。现在出任务的时候，各个门派都会出钱请他们的人做保障。咱们跟他们掩月派关系不错，他们有空的时候主动来了几次。估计这次正好是他们没什么事情，也就帮我们了。”
“什么时候清风会这么没落了？这不行，我一定得重整清风会！”
“就凭你？”曲笑把他推到后面，对妇人继续道，“时间真不早了，还有好几户要去呢，您家情况我们了解了，一定多派些弟子过来看守。”
妇人手上的小孩子彻底醒了，哭哭唧唧的闹得任行道头疼，见那小孩儿两个黑眼珠滴溜溜转过来看他，连忙做了个鬼脸，“再哭把你吃了。”
小孩儿瞪大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嗝，哭得无比凶猛。
柳临池赶紧拉着他出去，那妇人关门前给曲笑送了块儿西瓜降暑气。柳临池透过门缝看到了一个男子，将小孩儿提起来架到脖子上，逗得小孩儿咯咯咯地笑。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跟他一起走，我会看住他的。”
曲笑摆摆手，继续在前面敲门。任行道低声道，“我师姐就这个样子，什么事情都得做的尽善尽美。我爹给她的任务从来都不敷衍过去，要不我爹能那么喜欢她呢。我估计着最后我爹把清风会交给她也不交给我。”
柳临池凑过头去，“不可能，怎么会不给自己的孩子呢。我爹……”
她怔了怔，不再说下去。
对老教主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在她很小的时候老教主就去了，只留了个教主的位置给她。柳临池隐约记得他也让自己骑在脖子上。自己小时候不像别的小孩儿似的哭闹，可也不怎么爱笑，老教主为了哄她开心，让她骑在脖子上绕着魔教走了一整圈，路过的弟子都在围观。
她愣是一路上没露过一个笑脸，直到老教主没看清脚下，被块石头绊飞出去，她被老教主抱在怀里，一块滚到土堆里，才拍着手笑得像朵花似的。
“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什么了？”老教主渐渐发现，这个小东西就喜欢看自己狼狈的样子，平时怎么逗她都木呆呆的，不哭不笑，只有自己跌个跟头，或者出个糗，她才弯一弯眼睛，拍拍手。
久而久之，魔教的人总能看到他们的老教主忽然夸张地大叫一声滚到旁边一个水坑里，或者是平地三百六十度花式假摔。
旁边站着拍手叫好的小教主……
“走啊，还有好几户呢。”任行道推推她，“你怎么这么喜欢发呆啊？”
再看见任行道的脸，她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滋味。
“有人吗！快出来人！这家有没有人啊！再不开门就直接闯了啊！”任行道一如既往地叫门，惹得屋里的人一阵不满，提着扫帚出来往任行道身上抡。
“哎哎，你这人！我们好心好意大老远跑出来给你们解决问题，你们怎么还不知好歹抡我呢！”
曲笑在一片朦朦胧胧中看出来，这好像是前两天非要出城的那老人。
她连忙把站在那儿理论的任行道拽回来，“别理论了，你打不过他。”
“师姐，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我虽然练的不是很好，可也不至于打不过一个老头。”任行道撸起袖子猛往前冲，终于被老人抽了三四扫帚，不得不退了回来。
“这老头是不是在哪儿练过……”
曲笑看着他揉着自己的胳膊，有些好笑，余光中老人已经收拾完打算重新关门了，曲笑连忙上前，“您家有没有……”
“没有！快滚！我家就我一个老头子！一个活物都没有！”
“临池你快给我吹吹，你看都肿了！”
柳临池凑过去一看，果然，他白白一截胳膊上几道红印子交错，“这是你自己送上门去的……”
曲笑又问，“您家真的没有男丁？户籍上说您不是有个儿子，未登记去世？”
老头阴着脸在门缝里撂下一句话，“死了，我们村里死的第一批人就有他。”说完，门重重地关上，柳临池和曲笑面面相觑。
“怪不得发这么大火。”
柳临池点点头，“问到人家伤心的地方了。”
三人只好往前再问，出来的村民基本上一律不配合。任行道脑子活泛，想起来第一家人是怎么心软的，此后问一户人家就亮出生病的曲笑，这里的村民本来就淳朴，看着卖惨的曲笑纷纷心软，语气也不那么冲了，有些还坐着和柳临池说了说心里话。
后面掌握了这个小技巧，摸排起来简单多了，从前不愿意松口的人也纷纷愿意相信他们，有适龄男丁的还让出来见了见柳临池和曲笑。
“姑娘你看我家这大小伙子怎么样？”
柳临池手足无措地被大妈拉着手，看着大妈家皮肤黝黑的儿子，那人一张嘴露出一排闪亮的牙，带着含山县特有的乡音，“我的期望是一年生俩。”
“……我觉得这不现实。”
那人再次笑笑，让步道，“俩年一个。”
“……”
任行道还想往前冲，却让柳临池一把按住，“咱们还要继续摸排的，你动了手谁敢告诉你？”
于是任行道握紧拳头咬牙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面前这个淳朴的男人从俩年一个，聊到了孩子的教育问题，以及婚后两人的分工。
“你织布，我种地。”
“……”柳临池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继续听他讲了半个时辰的种地心得。
临近傍晚的时候，她终于以回去吃饭为由，暂时摆脱了这家人。
下午将近结束，任行道去跟白日贺讲了讲今天下午的收获，并表示自己明天需要休息，不想再去。
白日贺笑笑，“辛苦你们，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这就派人将这些人家重点看护。明日你们先歇息吧，清风会派来的人也不多，我们方便就去做了。”
任行道捶着自己发酸的腿，“既然如此，就辛苦你们了。”
“曲笑姑娘在哪儿？今日她还没有上药吧？”
“上药？”
白日贺沉吟片刻，“前日被一个老人家追着抽了几棍子……你这胳膊上怎么也有红痕？”
“……巧了，我也被老头追着抽了几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