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住了不到两天,林小鱼就在几名学员的陪伴下出了院,回家静养。在家里面,她果然没有再过问有关汀兰的任何事,包括培训。苏韶光由于工作原因,每天都是很晚才能回家。偶尔发发信息询问一下状况,也都得不到及时的回复。他知道,小鱼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跟自己有脱不了的干系。如果第一时间就让她去试音,而不是临时告诉她,她也不会这么拼命,导致透支了身体,最后什么都没得到。事到如今,苏韶光只希望她能够振作起来,不要再纠结这件事了。毕竟,汀兰离不开她,自己也离不开她。
三天之后,电影的各个角色都确定下来,进入正式的录音阶段了。苏韶光在第一天录好了自己的角色,接下来准备好好担当配音导演的角色,监督其它配音的工作情况。虽然自己配音速度很快,但是要当导演指导别人配音,感觉是不一样的。好在自己录完之后,下一个录音的是师姐,应该不怎么需要过分指导。苏韶光也是松了口气,没有像之前那么紧张。坐在家里悠闲地看起了电视。
九点刚过一刻,林小鱼拖着步子从卧室里出来,看到他坐在沙发上,随口问道:“哎,你看见我的手机充电器了吗?”
“没有啊,你没放在自己的房间吗?”
“是啊,拿出来过,忘了放哪了。”她将手机放到桌子上,屏幕还亮着,“我再找找吧,要是真找不到就睡了,快没电了。”
林小鱼无精打采地进了隔壁的书房,屏幕始终没有上锁。苏韶光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不经意间溜达到了她的手机旁边,低头瞄了一眼。本来以为是玩游戏把手机给玩没电了,结果当他看到屏幕上的内容时,视线竟然再也移不开了!
“啊,原来在这啊!”
书房里传来欢快的声音,林小鱼找到了充电器。她拿着适配器,正准备回来给手机充电,结果刚走到客厅,就发现苏韶光举着自己的手机,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看这个干什么?帮你妹妹找工作吗?”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指着屏幕问,“这种求职网站你有必要看吗?”
“我说你管得还真宽啊!看什么你也管?而且,我的手机你有什么资格随便翻看?”
“只不过是一次试音错过了而已,你为什么要自暴自弃呢?”苏韶光失声喊了出来,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你不要告诉我因为那件事你打算放弃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说我要放弃?你从哪看出来的?”
“这几天你的朋友圈负能量爆棚,把我看得浑身难受!师姐和轩子都在问我出了什么事,给你发消息也都不回。本来我还想着你只是郁闷几天,结果你已经开始看求职网站了!难道悲剧又要重演吗?”
“这不是悲剧,这是人生的选择!我起码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吧?如果能找到一个工作,旱涝保收,起码能够······”
“这样的话你说了自己信吗?小鱼,别为自己的怯懦找借口,这不是你应该说的话!”
“那我应该说什么?最后的机会都被你给浪费了,我能说什么?我能做什么?”林小鱼的情绪也渐渐开始激动起来,声音开始不稳定,“你现在什么都不缺,我可是什么都没有!难道你还希望我永远寄在你的篱下吗?”
“这不是最后的机会,以后还会有的!我不知道你从哪来的这种焦虑感,非要把每天当成末日来过,有必要吗?”
“我最后再说一遍,你不是我,你没法体会我的感受!过段时间我如果找到工作,就会离开这里。汀兰现在也不怎么需要我,彻底告别也不是不行。时间不早了,我先睡了。”
她从苏韶光手里拿过手机,决绝地转过身回到房间,“咔哒”一声上了锁。苏韶光站在那里,望着被关上的门,心里的自责感越来越重。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林小鱼这个样子。如果真的心灰意冷转了行,不仅是对于汀兰,对于整个行业也是一个损失。作为在配音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配音,苏韶光见过许多有天分的配音因为得不到机会转行去干别的,人才流失成了这个行业里最严重的问题。好不容易有个人能够回来,结果因为自己的无心之失,让林小鱼选择放弃配音,那就是最大的得不偿失。整整一个晚上,苏韶光没有合一下眼,直到天边泛出鱼肚白。
第二天中午,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和地点,薛涵情到达了录音棚。因为之前已经做好了功课,所以他们也打算速战速决,争取三个小时之内录完,好去赶别的工作。苏韶光坐在调音台前,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精神也有些涣散。薛涵情以为他吃坏了什么东西或是生了病,简单问候了一下,确定没事后开始到外面热嗓,熟悉台词。她哪里知道,苏韶光藏着多么大的心事。
一切准备就绪,薛涵情进入录音间,戴上耳机,准备开始自己的工作。可是,正在他们马上就要正式录音的时候,录音棚大门突然被打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满脸横肉,长着三角眼的中年男人,看到里面有人,也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别人给他问好。
苏韶光看到来的人是他,立马站了起来,问候道:“这不是孙先生吗?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听说你们汀兰的几位老师水平都很高,我特意来观摩一下。”
“这个啊,我们这里还没开始录呢。而且这个过程比较枯燥,您可能觉得有点乏味······”
“没关系,我就坐在这看看,平常你们不也带别人到棚里来观摩嘛,有什么不习惯的吗啊?”
“看来孙先生还挺了解我们日常的工作状态的。那既然这样,就请坐吧。”他指着旁边的一个沙发,那人便顺势坐下来。
录音室里的薛涵情听不到外面的情况,不知道这个陌生人来录音棚想干什么。正在纳闷的时候,她发现这个人趁苏韶光不注意的时候,从兜里掏出香烟,正四处摸打火机,连忙摘下耳机从录音室里出来,喊道:
“这位先生,录音棚里不能吸烟!您要是想抽可以到外面去,这里不能有一丁点烟味。”
苏韶光这时才回过头来看到,也说着同样的话。这位孙先生迫于无奈,只好把香烟收回去,坐在那里不停打哈欠。薛涵情望着这个人,总觉得他来者不善,但又说不出来具体原因,只好悻悻地返回录音室,戴起耳机正式开始工作。
第一段词是一个对话场景,她需要两种声线来塑造两个角色,然后自己跟自己对话。这对于专业的配音演员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薛涵情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开口道:
“姐姐,你说,摸奖那天到底谁会中奖啊?”这个角色是女主的弟弟,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所以她特意用了伪音。
“我不知道,但不管是谁,都是上天的安排。为了丰收,必须要这么做。”女主因为已经快成年了,所以声音要稍微成熟一点。
“可是,我其他的小伙伴说,他们那里已经不再摸奖了。”
“那是他们受到了蛊惑,做出了错误的抉择,上天会惩罚他们的。”
“那,如果我要中奖了,你会执行吗?”
“我······”
“反正你要是中了奖,我肯定不会执行。虽然不能改变结果,但是我不会朝你丢石头,我做不到······”
“涵情,停一下。”苏韶光举手示意她暂停,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稿子,然后抬起对着话筒说,“后面的都很好,就是第一句你再加一点那个懵懂无知的语气,再来一遍。”
没有办法,配音导演就是负责做这种工作的。要是他觉得哪里不对,或者不到位,都得要求重来,直到符合要求才可以。薛涵情按照他的要求,又来了一遍,果然比第一遍更加有感觉。只是,坐在沙发上的孙先生脸色却十分差劲,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接下来到了剧情的高潮部分:女主的弟弟中了奖,村民们打算按照传统,用石头把他砸死,以祈求来年的丰收。女主角不忍看到自己的弟弟就这样死去,趁人不备带着他逃离了村子。村民紧紧追赶,姐弟俩体力渐渐不支,即将被抓住。
“姐姐,你不要管我了,快回去吧。要不然的话,你也会遭殃的。”
“不,我不会丢下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们给砸死!”
“但这就是摸奖啊,妈妈当初不就是这样······”
“不可以,我绝不会让他们再把你给夺去!”
“别录了,别录了,快给我停下!”
苏韶光正沉浸在薛涵情那饱含深情的演绎当中,突然被人打断,烦躁的情绪涌了上来。回头一看,发现之前一直坐在那里的孙先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在那里暴跳如雷,好像谁惹到他了似的。苏韶光站起来,没好气地询问道:
“您这是怎么了?我们正在录音呢,不要打扰我们工作。”
“不对不对,这个声音完全不对!”
“不是,配音的人选您都是过了目的,现在突然说不对,是什么意思?”
“你们这个配的和我的要求不一样,必须重新录。”
“重新录?”
苏韶光忍不住喊了一声,正好被麦克风收了进去,传到了薛涵情的耳机里。她脑袋“嗡”的一下,感觉自己的专业素养受到了侮辱,把耳机一摘,大踏步走到控制室来,质问道:
“你之前没打招呼就过来我们都没说什么,现在还干扰我们正常工作,您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
“我是制片人,我需要对整部作品负责。你这个配音明显不符合我们的定位,要是不修改,受损失的是我们!”
“那刚开始录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现在快录完了你这不满意那不满意?”薛涵情的调门越来越高,已经可以听出她心中的愤怒了。
“反正按这么配,我是不会接受的。要么你重新改,要么就换个人。”
“孙先生,我现在是这个项目的配音导演。如果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不满意,可以在成品出来之后把意见提给我,由我们内部解决。请您不要质疑我们的专业,这是对别人的不尊重。”
苏韶光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带有一点警告的意思了。那位姓孙的制片人发现对方并没有害怕,也不想把事情搞僵。毕竟以后还有可能需要合作,要是把路堵死了就不好了。所以,他清清嗓子,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一点。
“你说的有道理,我刚才确实有点激动了。但是这个声音确实不太符合我的设想,现在重录,总比成品出来之后你们再返工要好吧?我知道你们汀兰都是很专业的老师,也很尊重你们。但是,咱们怎么着也得按合同办事吧?”
这样一来,局面就轻松许多了。苏韶光心里知道,最终的成品还是需要人家的许可才算通过,自己才能拿到尾款。不然的话,自己这边再怎么满意也无济于事。于是,他准备劝薛涵情消消气,按照制片人的要求重新录一遍。但是,当他看到薛涵情的表情时,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凉了半截。
“按合同办事,对吧?我的声音不符合要求,那好,你就找那个符合你要求的去!反正要我配,就是刚才那个样子,不满意,那就别要!”
“不是,涵情,你别······”
“我配了这么多年音,你是头一个当面说我不符合角色的!既然这么看不上我,那就另请高明吧,我不伺候了!”
没等另外两个人反应过来,薛涵情提起自己的包,猛地拉开大门,离开了录音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