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河交界的地方，景色最是美好。
江晗知道，他力竭昏迷入梦了。这个梦里，全是年少时候的情景。
那时的天，纤尘不染，海蓝江绿，形成一道奇异的弧线。他刚至勺舞之年，在大陆上四处游历，这一天，便是到了南海边缘，上汀国和鲛人国交界的地方。
海河弧线绵延水域有数里，鲟族的少年们最爱在此翻腾嬉戏。江晗独自站在沙滩边，望着那处闪闪发亮的波纹，不多时，便看见了鲟族的背脊。
那些鲟族瞅见岸边有个蓝衣少年，都埋进了水中，不再露面。只有一个笑容皎洁的鲟族青年，大方出水，化作人形，身上有着鱼鳞的纹路，映照着阳光忽闪忽闪，他躺在了沙滩上。
夏日的暖风轻柔吹拂过他的面颊，他躺了一会儿，便对江晗招招手：“嘿，人族。你是上汀国的吗？”
江晗也坐在了沙滩上，和他细细攀谈起来。可是回忆里的自己没有说一句话，怎么总是那个鲟族在不断说话……
“我叫丹泽，你看我们名字里都有水，我们交个朋友吧。”
“我的梦想是去陆地上远游，我想爬上斗斋高原。可伙伴们都说那里干燥又寒冷，鲟族是经受不住的。”
“你知道九十九座雪山吗？那是个高出天宫的地方。”
“我要征服那些雪山，成为站在最高处的鲟族！”
又是一个夏日，江晗去了那片水域。而那个鲟族青年，似乎变得颓然。
“你们上汀国没什么好人，都想占了我们的水域。水里还有许多别的族类，你们想把他们赶去哪里啊？”
“你和那些人都不一样，你很善良，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他的梦里反反复复出现那些场景，他喜爱这片水域，也结交到一个异族朋友。
两年后，上汀国发动了战争。他再没见过那个鲟族青年带着鳞片的模样，入眼是暗沉的天空，和血色的水面。
这一回他见到的鲟族，却是顶着国君的皮囊。就如这些换掉别人魂魄的人一样，鲟族换掉了上汀国王室亲眷的魂魄。江晗忘不了他说话的语气，也记得清他的神情。他认出了他，他也知晓他的身份。梦境变得诡异而恐怖，而后发生的一切，让他如坠冰窟……
“江晗……江晗……”白离的轻唤声在耳边响起，江晗被从梦境中拉了出来。身体仿佛还很沉重，他睁开眼，便看见了那双略带担忧的黑眸。他想说话，开口却是沙哑：“白离……”
“江江江……江兄大人！”是钦原的声音。
江晗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他们此刻正在一家驿站中。
他躺在木塌上，白离在他身旁。而钦原竟然半蹲在地，细细给他捶着腿……
“钦原殿下……你？你这是在做什么？”江晗不解，慌忙缩了腿。
钦原的拳头追过来，边捶边道：“江兄……大人。您看这力道合不合适？轻了还是重了？”
江晗失笑：“我想喝水。”
白离还未动，便见钦原忽地起身，道了声：“我去给你取！”就迈着小碎步跑出去了。
江晗问白离：“他怎么了？”
白离翻了个白眼：“从你身上爆出鬼气后他就这样了。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此时我们在丹元城中，钦原载着你我，已经翻过了第三座神山——”
江晗见他这一行已经对钦原表达过无数次不屑了：“白离……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长得真的很好看，不适合翻白眼？”
“我好看吗？”他一脸的受宠若惊。
“江兄大人，您喝水！”钦原在此刻跑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个冒热气的小碗。
“殿下你别叫我大人……我有点不习惯……”
“大人您试试这水温，合适吗？烫不烫？凉不凉？”钦原殷切道。
“殿下……你没事吧？”江晗狐疑，没有接那碗水。
钦原在那里焦灼地踱步，把小碗放在案边，搓了搓手才道：“江兄大人……您跟我说句实话，您是不是鬼神的分。身，专门派来保护我北上的？”
“你想多了，殿下。”江晗道。
钦原似乎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又搓了搓，凑过来，小声道：“可是……昨日您身上的鬼气……还爆发了鬼神之力……”
白离打断道：“我说了不是了，殿下还要问多少遍？”
钦原瞪着眼：“小白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江兄大人还没说什么呢！江兄……大人，您真的不是？我们鬼神爷爷已经闭关六十年未曾出山了，派个影子出来也不是不可以说的事儿……您是不是，一直秘密保护着我？”
“我和鬼神无关，钦原殿下。”江晗肯定道，完全忘却了那时他自己是如何破掉雪山女神像的。他只是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钦原，他其实是个神官。不忍心一直欺骗钦原，又怕多生枝节。
钦原思索了很久很久才道：“也好……也好……唉……那个，江兄……你看啊，你我都这么强，联合起来肯定是能称霸天下的……啊，哈哈……要不我们做结义兄弟吧……本殿下认了你这个哥哥，怎么样？以后金银财宝，鬼界美人，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如何？”
他在那啰啰嗦嗦说了许多，江晗认真听了，也认真地说道：“多谢钦原殿下抬举……江晗无意，呃……称霸天下……也无意财宝美人。不过钦原殿下，今后将一直是我的挚友。如若殿下有难，江晗必定倾力相助！”
钦原道：“啊……这样啊。也好，也好……不过江兄你再想想，慢慢想。结拜的事，再考虑一下，再考虑一下啊！”
说完他也觉得有些尴尬，拖拖沓沓退了出去，还顺带关上了门，“小白，小白你照顾好江兄啊！明天我们就要去北极武曲城了。江兄你好好休整啊！”
白离给江晗端来了水，细细吹了几口。江晗温婉一笑，接过喝着，又看房内只有一张小塌，便往里挪了挪。
白离伸手就来解他的外袍，他顿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多想，白离只是替他更衣而已，不免有点懊恼。心思竟如此容易被他触动，耳鬓不免也爬上一层薄红。
该死，下凡度厄，遇上了难缠的雪山女神，换魂之法还可能和前世自己国家的灭亡有关，又被钦原错认成鬼神的影子，不论真相还是他自己身上都迷影重重，怎么偏在这个时候还乱想，还顾及着这些细枝末节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