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晗张开手，放过了白刈。而后艰难退了两步，连身形都快稳不住：“小神江晗，再且冒犯一番，想问问太子殿下——在天宫，您还能与我同寝共眠吗？”
“不能。”
“在凌霄殿，我可否不用对您行跪拜之礼？”
“不能。”
“太子殿下您看，凡间和天庭就是不同。还何谈像凡间一样？”
白刈依旧站在墙边，双唇带了血丝，白衫凌乱，他望着江晗定定道：“我会尽力，待你如曾经。”
江晗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颓然下来：“你曾逆改天轮盘，这雪山女神像就是因你而生。太子殿下还是不要行这有逆君臣之礼的事了……江晗也不愿做有损你清誉的人。”
他低头收拾着地上的卷轴和酒坛：“太子殿下尊贵之躯，今后还是不要再来我的西偏殿了……”
拾好之后他便开了殿门，跌跌撞撞往外踏去，身后白刈似乎还喊了句他的名字，他不敢回头，只是兀自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躲开他的声音，躲到了夜色当中……
而后数日，白刈果然未再寻来。江晗也接受现状，每日只是伴着青灯古卷。他强迫自己忙了起来，便没空去想那天的所作所为。小汪偶尔出门一趟，有时叼着一片灵芝，有时又携来一支勿忘花。
“小汪，又去撩拨哪位女仙了？”江晗从小汪嘴里拿下鲜花，插在瓶中，抚摸着小汪的头顶，他知道小汪在女神官中颇受欢迎。小汪摇摇头，似乎是在否认。
门口走来一位小神使，通传道：“江晗副君，帝君召您今日未时在紫微宫议事，还请您带上传记，速速前往——”
江晗赶紧更衣，端着翻新的古卷前往，心道帝君可能又要派给他任务了，不禁还有点期待。
少昊帝君端坐在御座上，江晗在下行礼叩拜，待到拜完，帝君却并未让他起身：“江晗，你阅了这些卷轴，可是对吾儿白刈的生平有所了解了？”
江晗双手端平道：“略有了解。”
帝君再道：“你可知人生八苦，是为哪八苦？”
江晗答：“回帝君，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是为人生八苦。”
“吾儿白刈，出生即为天神，未曾经历凡世，在应天劫之时，还受了人生八苦诅咒。
吾贬他下凡，便是让他应其中五苦。因雪山假神未除，他暂不能历老苦、死苦，便封了他三苦诅咒，是以八苦不能历全。
如今你已封印雪山假神，白刈解了咒印，正在历剩余之苦。你可愿助他重生，了却八苦？”
江晗抬起头来，有些犹疑：“小神冒犯，敢问帝君为何是我，我又需如何去做？”
帝君没有答他的话，只是沉声道：“吾有三问，你且先解答。”
——“江晗，你可知吾为何派你下凡度厄？”
“是为助太子渡劫，重返天宫。”
“错！”
——“吾再问，你可知吾为何赐你荧惑剑？”
“此剑与我身份相符，是繁星一枚。”
“错！”
——“第三问，你可知为何你能封印莲池女相？”
“借了七座星君之力，又有太子助力，是以能够封印。”
“错！”
接连三问，江晗皆是按照自己的理解答了，可是帝君全道是错。须臾，帝君道：“你便在这紫微宫中，再去细阅太子生平。好好思索我的问题吧……”
说罢帝君起身走了，江晗还跪在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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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之上，眇眇大罗，上无色根，云层峨峨。
白刈独自躺在三清天之上的大罗结界内，这是他师傅元始天尊的居所，是胜境之极，最宜生化之处。几日前他曾前往江晗的西偏殿，想要道别，再将八苦诅咒与江晗细说。可他未曾料到，他既未道别，也没将人生八苦说出口。
原始天尊早已闭关清修数年，白刈便在此解开了帝君设下的三苦封印，皱纹爬上他原本光滑的皮肤，他也知晓，修为不能全数回归，先老再死，五阴炽盛，身躯可能无法保全了。
他的意识归于混沌，游走在天地之间，那些过往一一闪现，他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却不似入梦那般破碎。
太子白刈出生那天，善星祥曜，诸天同贺。
他虽师从原始天尊，又于一千岁时在玄武元帅处习武，却常常上天下地，四处玩闹，还口出桀骜之言。他最常挂在嘴边的几句话便是：
“神说众生平等，那为何人需拜神？”
“凡人有神仙来定命数，那神仙的命数由谁掌控？”
“天宫之上是否还有神，运转着天神的星轮，只把我们当作凡人？”
“师傅您别老道着普渡众生。众生有心，根本不需我们来普渡！”
太子白刈两千岁时，玄武元帅取吉星陨石为其铸剑，让他取名。
他却道：“我从不信天相吉凶，我命自有我主宰。你们均道荧惑守心是极凶之兆，那我偏给此剑取名荧惑。我看是它能克我，还是我能掌它！”
约莫一千年后，他果真掌着荧惑剑，封印了吸食生魂的莲池女相。而后又执此剑，斩多方凶邪。凡人们开始为他开宗立庙，供奉功德。一时间，嫉恶如仇、驱邪避凶的太子庙遍布了大江南北，超过了许多年岁更长的天神。
忽有一日，天相大变，正是荧惑守心之兆。而凡间出生了一个男婴，还是天命选中之人。荧惑不详，天命转世，这个男婴引起了白刈极大的兴趣，他每隔一会儿便去凡间看看。
天上一天，人间便是一年，白刈总是在闲暇时悄悄蹲在房梁上、屋角上，看着江晗逐渐长大。
这幼儿好生奇怪，被皇家礼仪教导得彬彬有礼，待人接物都是和婉的样子，被兄长欺负了也是沉稳化解，从不怨怼。
可他总是一个人，人前微笑，人后又是冷冰冰的面孔，身边永远只跟着一只幼年冦豹，好像所有人都不入他的眼，无法影响他的悲喜。
白刈晨练后去看看，午膳后去看看，读完卷轴去看看，甚至晚上睡前还要跑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