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一抹鱼肚白,星夜将亮,清晨的温度又低了不少。
魔教最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杀人放火。
元宝站在山上,昨夜下了一场雨,现在山坡上还是湿的,他的身上也染上了污泥,有些嫌恶地看了眼衣服上的泥巴,却半点不敢乱动。
席地而坐的大军正靠着山谷两旁休息,他们没有在此地安营扎寨,这里的确也不是安营扎寨的好地方。歇到太阳上山,空气不那么潮湿冰凉后,也许他们就会继续赶路,下一处停留的地方应该是城镇。
城镇里人很多,不涉江湖,是朝廷管辖的地方,跟秦越还颇有渊源。若是让人去了那里面,那秦越就真是有恃无恐,元宝阴狠地磨了磨牙,想起铁心的叮嘱,心里又忍不住怒骂一声。
魔教在中原搅乱生根不是一天两天,没想到短短半月七成细作就被拔了出来,就连华夺武都被烧死在了风华山。铁心怒不可遏,却偏偏要在后方修炼乱欲功,把他推出来“建功立业”——建个屁的功,还不是为了去讨好朝廷?
真以为封了个南方王就能够独占江湖了?
元宝满心阴郁,直恨不得当场走人,可一想到铁心的手段,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舌底压着苦涩,元宝无可奈何,铁心他惹不起,可步晚钟跟秦越他也动不了,今天还要他来打头阵……啧。
“护法,”长老压低声音,在他不远处问,“下面的人在生活做饭,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废话,当然是等他们开始吃饭的时候!”元宝没好气,一看这阴沉的天气,簌簌寒风吹得心里发憷,心里就莫名不爽快。
长老悻悻,被他语气吓得不敢多问,退身回去吩咐下面的人准备好动手,点数火药。
元宝继续观察下方,从巡逻将士到那整齐排列的中军大帐上扫过,忽觉有哪里不太对。
怎么没看见步晚钟等人?那群江湖人难道都缩在帐子里了?
他正疑惑着,耳边突然传来了古怪的声响,铅灰色的天穹下厚重的一层阴霾,像草原上奔袭的兽群齐头并进,一眨眼就笼罩上头顶……
“有埋伏!”
“护法,后山出现了一支军、啊!”
冷汗刷地逼出皮肤,元宝连头也不敢看,一蹦三丈高向着前方山坡飞去,全然不管身后被箭雨逼杀的教众。
他们有暗器,有毒瘴,有功夫甚至有火药,但即便如此,当成败三千的暗箭猝不及防偷袭而来,他们还是被惊得慌了手脚。
元宝挂在树梢上大吼,“放毒!把霹雳弹扔出去!”危机之中,他已经看见了后山下数以千计的秦军,脸色登时一白,“还特么愣着干什么,用真气把箭头挡回去!”
经他一提醒,众人才终于反应过来要反抗,但当箭雨被挡回去之后,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曙光站在山下冷笑,后退一步,“盾牌!”
刷刷两声,整个地面被厚重的盾牌重重压下,铁甲如龟壳将大军挡住,被挡回来的箭雨叮叮当当撞在盾牌上,最后却根本没有伤及半个人。
元宝哪里见过将士打仗,吐谷浑的骑兵横刀立马,也极少拿出这么精良的武装。他下令放毒,可毒雾却并没有往山下而去,曙光早有所料,在山下点起了火堆,浓烟随风而上,带着毒雾反扑上天,反倒将自己人给药德七荤八素、丢盔弃甲。
“卑鄙!”元宝脸色涨红。
曙光可不管什么卑鄙不卑鄙,魔教这等江湖教派,在他眼中跟助纣为虐祸害天下的山贼流寇别无二致,连点军功都算不上,还得费工夫把人给埋了。
“卸盾,上火器,”曙光沉声,后方推来沉重的投石器,随军工匠现做的投石器比不上阵前精密,但对付一群流寇绰绰有余,“把他们给老子打下来,别影响军师吃饭。”
“是!等等……副将军,有人跑了。”
曙光目光一凝,抬头看向山上,只见几道飞鹰般的影子掠过山势,其中两人面目狰狞,竟是腾空飞下,曙光心下一紧,却不害怕。
“哼,我还道都是不堪一击,却原来还有两个可以打得,”话虽如此,但这些江湖人的手段却是防不胜防的,近战对他们不利,曙光当机立断,“所有人散开,准备弓箭。”
他卸下重甲,眯了眯眼,“我也该活动活动手脚了。”
至于那从两边逃走的人,就交给那群江湖人。他们来到军中多日,总也该拿出些真本事来。
教众四散逃开,很快隐入山林。山外轰隆作响,乱世崩云,火药炸开,可入了林中的人却反而冷静下来。
秦越提早察觉有人偷袭是他们轻敌,后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是自作自受,但如今冷静下来,鸟如林鱼进渊,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他娘的,这群当兵的怎么比我们还神出鬼没,居然早就埋伏好了!”
“别废话,他们把人调开也好,现在军营之中肯定都空了,我们正好杀进去找人,速度快点!”
“不好,前面有人!”
众人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却见林间正前方,云不传与王书生面色发冷。锋利的剑芒折射着晨曦,那两张面无表情的脸在背光处显得有些阴戾可怕,青钢雪玉剑照出血腥的仇恨与过往,渗人的杀机迎面而来。
无独有偶,在右方林子里,盐帮长老与寒六也堵住了一帮人,但是其中,却没有元宝。
“元宝不在,”巧红缨手里银针发抖,狠狠咬牙,“他往山谷去了!”
“山谷有小师弟坐镇,还有秦越,他要铤而走险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清玄子冷冷睨着魔教教众,“先杀了这帮畜生!”
这帮畜生。
这就是他们对魔教教众的定义,陆长思立在树尖,忍不住点点头,其实有的畜生还能杀了填饱肚子,但有的人活在世界上却连站一块方寸之地都嫌多余,他并没有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但步晚钟搂了他一下,仿若安慰。
他不需要安慰,陆长思看他一眼,遥遥望向军营帐中,“元宝没有去下面,他会去哪里?”
“他身如幼童,比当年的铁心要跟狡黠阴险,自然不会往危险的地方跑,”步晚钟足下一踏,凌空飞渡山崖,“……他在山的对面。”
而秦越早就已经在山的对面等候多时。
“元宝?”他邪肆地笑着,看着那矮不隆冬的小孩,“啧,本将军已经有几年没收拾过熊孩子了,不巧,今儿你撞上了。”
元宝脸色灰白,嘴唇颤抖,“你,你怎么……”
“铁心在哪里。”
元宝一怔,侧头看去。
老人躬着身躯,目光阴郁地盯着他,“铁心,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