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风华山非常热闹。
广场之上，从清晨到黑夜，真气不断绝，兵器不停响。
第一日，华夺武还能面带笑容，从容地指点门下弟子招式之间的不足，功法上的退后。
第二日，华夺武依旧面带笑容，但说话却少了。因为步晚钟不仅自己来看，还将正德方丈与恒逸师太也叫了过来。
第四日，华夺武几乎不说话，说话必严厉，可又不好散发怨愤，行招走式之间，难免带上凶狠与厌烦，门下弟子被那煞气真的心中叫苦，却不敢不尽全力。
第五日，还是华夺武。第六日，华夺武倒是想停下，可想起步、陆两人的话，才出头一天就停，未免显得自己怕了他们，少不得又加了一天。
第六日过，华夺武的真气也几乎被掏空，整个人都颓靡了好几分，门下弟子也极不好受。
时间的推移对他们的心神消耗同样巨大，此时此刻，众人终于体会到了当日步晚钟的不容易，后悔不迭。
早知道就不招惹步晚钟了，本想在人身上讨点便宜跟脸面，谁知道他有个口齿伶俐的陆长思！
其实陆长思一点都不喜欢跟人多费口舌，南武林的规则就是强弱与暴力，可这里是北武林，而他偏又是个“正人君子”。
众人心下发苦，却还没完，盐帮的前辈紧接着出来了。
陆长思好整以暇地看着盐帮之人出手畏缩，不敢伤了这群只挑软柿子占便宜的青头，可也不能弄得自己放水太过，又丢面子。
而且，华夺武坚持了六天，他们最起码也得六天。
风华宗弟子叫苦不迭，不过半月，据说宗门食堂的饭菜都成倍增长，开销也逐渐巨大，黑眼圈的人也随处可见……
“不行了！”年轻的弟子将筷子一丢，满脸崩溃，“再这样下去，他们不死，我先死了。他娘的老子做梦都梦到师父的拳头往我脸上砸！”
“胡说什么呢你，”另一人从旁经过，伸脚踹他，没好气道，“什么死不死的，实在坚持不了就请假呗。”
“都怪老七，没事跟陆长思犟什么嘴，害得我们也跟着受罚……”
食堂之中，颓靡的气氛像躲不过的阴云笼罩四方。
沫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她运气好，因着身上有伤，反倒没有被扯进广场切磋。可众人都在受苦，也看不得她轻松。
一不小心，脚下一绊，沫儿整个人都朝外扑去，脑袋撞在门槛上，跌得头破血流。
“不是吧小师妹，你这走路都能摔倒，”身后传来讥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有你上台切磋过，我们都在看好戏呢。”
沫儿惊慌地爬起来，捂着满头血害怕地往回看，薛宁正阴郁地站在她身后抱手冷笑。
旁边有很多人，这门口开敞，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可所有人都像没长眼睛跟耳朵一样，避开了目光。
“看什么呢？”薛宁瞪了眼她那张脸，嫉恨一闪，“大师姐跟你说话，你东张西望的有没有规矩，跪下！”
沫儿身体一抖，脸色发白，“大师姐，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让你跪下，哪儿那么多废话！”
薛宁身为大师姐，擂台上的每一战都不能退下，本来就心烦意乱，可又没处发泄。现在沫儿撞上来，薛宁心中的暴躁立刻个开了闸的堤坝一样泄了出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沫儿身体一偏，往后直接倒在阶梯上，不受控制地往下滚去。
沫儿抽痛哼叫，爬起来想跑。
薛宁冷哼，忽然抬起一掌往她身后打去，沫儿猝不及防，哪里料到她在背后偷袭，一声惨叫之后，整个人都被打飞出去，向着那山坡往下一滚！
薛宁愣了。
门口坐着的弟子也变了脸色，“大师姐，你小心别弄死了人！事情闹大不好收场！”
他隐晦地看向薛宁，薛宁撇嘴，不安地跑向斜坡，将沫儿倒在地上挣扎，还有气，松口气的同时又怨毒地抱怨起来。
“活该！在宗门这么久了才这么点本事，没死不会早点出声啊！贱人。”薛宁目光阴鸷地瞪他一眼，回头也不敢多什么，警告地扫了眼众人，“你们看见什么了？”
众人面面相觑，七师弟悻悻道：“大师姐，我们能看见什么啊，不就是小师妹没站稳掉下去了嘛，她没事吧？”
薛宁赞赏地看着他，“没错，就是那贱人自己跌下山坡摔伤了，我看她好得很。行了，没你们的事，多吃点，下午还有呢。”
食堂满是怨气，薛宁转身，轻蔑地看向山坡，心里又不爽快，抓起旁边的石头就朝那边丢过去。
“贱人，等人都到齐了，连你一起弄死！”
三更入夜，明月高悬。
冷院僻静，竹影晃动之下，两条人影在中间的石板路上穿行而过，前面的人稍稍慢了一分，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你又来！”陆长思脸色发黑，抠着他的下巴推开，“步晚钟，你够了吧？这都过了半个月了！”
此时此刻，他真是恨极了当日要给步晚钟出头的自己。
那天夜里，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武林盟主就发了疯，要不是他第二日要跟着出来看戏，怕是身上要没一块好地方了。
那双眼睛看向陆长思的时候明显多了什么，有时候燥热有时候深沉，就像长在了他身上，双目晶亮。
陆长思还以为他的走火入魔跟严重了，没想到后来几日虽然对他上下其手，可眼睛却一次都没有变红过。
他好像无缘无故地减轻了症状，陆长思大惑不解，问他吃了什么药，他却说药是救急的，不曾吃得。
他只是很开心。
他像是耽溺在快乐的浪潮里，潮起潮落，淘洗着他胆战心惊的身躯，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在鼓噪雀跃，他开心极了、疯了，恨不得溺死在陆长思的怀里。
他也的确那样做了，他抱着陆长思，将自己的眼耳口鼻都贴着他平坦的肚腹，恨不得将自己融入他的身体，从此跟他两不分离。
陆长思无语地将手覆在他的后脑勺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疏离他的头发，良久，也笑了。
“傻小子。”
有什么开心的，不就是替他说了几句话吗？
可步晚钟这看似正人君子的家伙，也就忍了那么三四日，华夺武还没下场，这混蛋就在他睡熟的时候点了他的哑穴为所欲为。
陆长思暗暗磨牙，步晚钟中了药般不知收敛，全身的精力无处消磨，都给了他一个人，他在昏暗的房间里心中腹诽，眼泪几乎流干了，汗也流干了，四肢百骸、爱情情仇都在别人手中搓圆捏扁，颤得忘乎所以，才明白压抑了七年的欢喜痴迷有多么沉重。
也明白一个发了疯的武林盟主决计不能轻易示以善意，否则此人必然得寸进尺。
陆长思胆子大了，同他生气，不想搭理。
步晚钟就跟粘牙的糕点一样在他身边打转，今日总算又忍不住了。
“长思，长思，我——”想你。
“你给我闭嘴！”
陆长思咬牙切齿，终于忍无可忍，“别他娘的以为“我想你”是免死金牌，你这旺盛的精气神能要人命知道吗？！”
步晚钟低笑，“我不要你命，是你要我的命。长思，我愿意死在你手上、身上……”
陆长思险些给他气晕。
就在这时，步晚钟忽然耳朵一动，看向门口。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