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离非以为阿芷说的没事,那便是没事。
可是显然,他天真了,而阿芷的天真,是一直以来便有的。
所以在皇帝一封圣旨说给九公主指婚的时候,离非愣了,而阿芷,更是不知所措。
九公主贤良淑德,有皇室风范,朕念其堪当大任,特封福顺公主,十天后,启程回藏和亲,以示两国安好。
那圣旨上便是这么写的,常公公来宣读的时候,带着高高在上的既视感,纵使他不过是个阉人,可是在皇帝那头受信,便多的是来巴结的。
“九公主,领旨吧。”
太监尖尖细细的嗓音把阿芷从一片空白里拉了回来,小姑娘就指着自己的鼻子,然后疑惑而且疑惑的问。
“常公公,你确定说的是我吗?没有找错人?”
常公公明目张胆的翻了个白眼,手上的兰花指跟着阿芷的手,也是指向她的鼻子,“当然了,奴婢确定没有错,这婚事还是吴妃替你求来的,回头若是感谢,记得去风和殿一趟。”
吴妃到底是什么心思,而今便是我也看不出来,若说想要拉拢离非,那就不该从阿芷下手,谁都晓得,离非把这姑娘当成命根子一样。
可若不是拉拢,她一个嫔妃,又跟两个孩子过不去做什么。
我心里奇怪,不过面上倒是不显,主要是离非观察人心的本事太过厉害,我这故事看的正是精彩,万一这货给我剧透,我怕控制不住脾气,回头给他一记老拳。
离非顺着常公公那里接过圣旨,这人就面无表情的谢恩,面无表情的拉着阿芷就要去风和殿,他腰间常年藏着一柄软剑,阿芷不知道,可是暗卫知道。
主子的命就是自己的命,或者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离非在阿芷的大殿外头,被暗卫拦下,说求主子三思,离非眼神里很冷,他就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直直的抽出软剑,雪白的亮光砸在暗卫的脖子上,仿佛下一秒便要见血。
“让开。”
那一身黑衣的男人纹丝不动,表情里带着坚定,眼看劝离非没用,这人转身就去给阿芷磕头。
他奉命保护九公主,可是这么多年,九公主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
“求九公主劝劝主子,切莫冲动,若是今日真真杀了吴妃,怕是会给您和主子都招惹来灾祸。”
跟在后头的阿芷,恍惚里明白哥哥要去做什么,小姑娘本来茫然的表情,突然撒腿就跑,如同一颗炮弹样的砸进离非的怀里。
“哥哥,哥哥你要做什么,你别这样,我有点怕,我……我怎么就要嫁人了呀,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哥哥,见不到曲大哥了呀。”
阿芷的眼泪如同压垮离非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本来崩着青筋的手,徒然无力,那柄软剑砸在地上,有种即将决绝的脆响。
暗卫趁着机会,连拉带拽的把离非和阿芷弄进殿里,然后一闪身,不见了踪影,阿芷这会子还在哭。
大滴大滴的眼泪浸湿了离非的衣裳,可能会有看客说阿芷太过娇气,凡事都指望着离非,自己丝毫承担不起大任。
可这就是离非宠的,他唯一的妹妹,不需要太过聪明,也不需要勾心斗角,她只需要开开心心的在离非的羽翼下安稳长大,那边是五皇子为之拼命的原因。
离非宠了十六年,也疼了十六年的安稳,突然有一天,被打破了。
他就沉默的抱着阿芷的脑袋,一遍遍的梳理着小姑娘的头发,这个向来开朗的少年,在这一刻,表情里带着阴郁,倒是有了些许黄泉客栈老板的风采了。
那天阿芷哭到最后,就窝在离非怀里睡了。
小姑娘做梦都在说的梦话,便是一句不要,我不要离开哥哥。
离非抱着阿芷,把她放在床上。然后盖好被子,他就看着阿芷的小脸,然后轻轻承诺了一句。
“不会的,阿芷不会离开哥哥的,放心吧。”
可是一个少年的承诺,能有多重。
离非去找了吴妃,那是个风韵犹存的女人,穿了身绣着牡丹的拖地长裙,手里捏了把圆扇,在假山旁边,清凉而又惬意。
下人汇报说五皇子求见的时候,这人就嗤笑了一声,然后同意,说让他过来吧。
十八岁的离非,带着不理解和气愤,开口第一句便是指责,他问吴妃到底想要做什么,离非自认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人,若是真有过错,那么一切冲着自己来,阿芷还小,同她没有多大关系。
彼时吴妃头都没回,她依旧保持那个动作,在很久以后,才语气里带着笑意。
“五皇子这是做什么,不过是边陲牧民过来求个庇护,说是打算娶个公主回去当祖宗供着,我想着这等好事不能便宜了别人,这才给九公主求来过来,以五皇子的意思,怕是不愿意?”
何止是不愿意。
离非把牙齿咬的咯吱响,可是对面那人,依旧不紧不慢,离非说这等好事,你怎么自己不去,拿我妹妹当挡箭牌……
“大胆!!”
吴妃说到底还是皇帝的妃子,在辈分上,便是长了离非一头,画的高高的吊梢眉怒目圆睁,便是平日里有的三分颜色,在这种表情下,也如同厉鬼。
吴妃手里的扇子直接砸向离非,可是语气还是不紧不慢,“你竟敢这样同本宫说话!!若论起称呼,你还得喊我一声母妃,本宫让九公主去和亲,她就得去和亲,你一个没权没势的落魄皇子。真当自己有个多大本事!!”
离非这时候不过是个热血的少年,被三两句话一击,便要上去理论,若不是曲舟及时赶到,怕又是一场笑话。
外臣本来不能见后宫嫔妃,一来曲舟平日作风口碑极好,二来又是和离非好友,吴妃倒是没有追究。
就看着那个眉眼温润的少年,恭敬的行了个大礼,“五皇子多有得罪,还请吴妃娘娘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他置气。”
这话说的卑微,吴妃像是享受于被人捧着的感觉,她就单手拢了拢头发丝,然后轻笑。
“罢了,念他而今不懂事,本宫向来宰相肚里能撑船,只是五皇子,日后说话做事,还是要注意言辞,不然怕是早晚连累身边人。”
假山旁边的池塘里有锦鲤跳动的声音,而离非的心思,也在这时候,突然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