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奈何桥上依旧忙碌且黑暗。
我同阿芷告了别，想来这姑娘并不懂我的意思，只是笑眯眯的摸了摸我的额头，说什么时候想我了，就回来看看我。
我便点头，十殿阎罗那里有各方投胎记录，我给阿芷找了个家室显贵，可膝下无子的，我并不晓得阿芷会不会过的幸福。
可是诚然如同她说的，我如果想她了，就去看看她，总归不会辜负了离非的心愿。
我在送完阿芷之后，回去五方肆的路上，捡到的卿翊，彼时这个如同长了角的小黑蛇，奄奄一息，在烈日下蜷缩着身子，约莫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我看着可怜，便拿帕子卷成个肉团模样的，然后一路捏诀回了茶馆。
诚然我心里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左右给小黑蛇喂了几口灵茶，她的求生意志很强，可到底比不过身子骨的虚弱。
五方肆里除了一只猫咪，又多了条小长虫，茶茶看的好奇，总是趁我不注意去扒拉卿翊，我有时候看到就会阻止，可是看不到的时候，这个心狠手辣的肥猫，就跟玩具似的，把小黑蛇来回缠绕着玩。
说是小黑蛇，不过是个玩笑，这东西头上长角，有四足，若是我没有猜错，得是海里的东西。
龙族向来都是个强悍的生物，早年大荒里的战争，听闻大帝拿龙族褪下来的龙皮做盔甲，在坚硬这方面，龙族比起凤凰，倒是先进很多。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于卿翊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我倒是有些好奇，这姑娘失了一整颗龙心，要知道，龙族最坚硬的一块龙骨，便是护着龙心的。
除非是自己主子，旁人哪能进的了龙心半步，便是我生来上神的命格，单论体质，也同龙族无法相提并论。
可是因为失了龙心，卿翊见天的浑浑噩噩，就是有清醒的时候，就是沉默的不说话。
我救她是出于善心，对于她不想说的，自然也不会强迫，如此一来，她就更加沉默了。
卿翊死在一个阴雨天。
我从外头的篱笆墙上摘了好些茶叶，见天的吸收灵气，这东西对于筋脉有些修复作用。
最近小黑蛇头上的龙角都变色了，我想着给她补补，毕竟相处了几日，我对于这姑娘经历的过往，也算是有些猜测。
失了龙心有多痛苦，而这份痛苦，可能来自最亲最爱的人，这本身就让人难过，可是当你有了求生的愿望，却没有活下去的可能，这便让人更加难过。
我踩着院子里的青石，把手上的竹篮子放在门口，想着招呼着茶茶去给我洗两根黄瓜，单单喝茶怕是卿翊闲没味。
回头我拿蒜给她拍个黄瓜，不仅有味，还能生津止喝，预防病毒。
早先我便是这样骗茶茶的，那会子它还单纯，听着我介绍还挺心动，可是第一口大蒜下去，从此三天没有理我。
见天的拿着屁股给我使脸色，后来我再做其他的新鲜东西，它便再也不相信了。
可是那天的卿翊，到底没能就我的凉拌黄瓜给个意见，等我兴冲冲的进去的时候，那条小黑蛇，头搭在爪子上头，整个身子软绵绵的。
我在外间轻轻放慢了脚步，最后轻叹一句，早先我去大雷音寺挖葵花树的时候，曾经听如来老儿念经。
他对于凡间所有的苦难，不过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那时候我总是同茶茶吐槽，可是现在轮到自己，倒是当真想对着桌子上的尸体单手合十，念一句阿弥陀佛。
虽说身体油灯耗尽，卿翊的魂魄却脱离出来，成了个穿着白衣的漂亮小姑娘。
她的头上有两只龙角，眼睛很大，里头装着悲伤，以及看到自己尸体时候都绝望。
魂魄没办法喝茶吃东西。除非是修成灵体，这姑娘刚刚脱离，整个人虚无缥缈，我便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坐下歇歇。
天晓得，魂魄又不会累，不过卿翊倒也听话，她就乖乖巧巧的坐在茶几旁边，两只手搭在腿上。
我从一旁翻了养魂灯出来，虽说喝不了茶，也吃不了水果蔬菜，左右闻点香气，来都来了，不给点好东西就走，外人还当我这五方肆是个黑店。
茶茶从外间轻盈的跑进来，熟门熟路的去戳拉小黑蛇的身体，可是当那东西软绵绵的毫不动弹的时候，这家伙终于慌了。
它就冲着我喵了几声，一抬头，看着对面的白衣小姑娘，茶茶的神色里带着震惊，看看卿翊，又看看黑色，这样来回几次。
终于沮丧的垂下了头，想来它也明白，怕是小黑蛇以后也不能陪它玩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小动物，竟然没活过几天。
茶茶撅着个小屁股去一旁怀念它的小长虫，我就看着这只肥猫垂头丧气的萧索背影，想着是不是真的忽略的它的感受。
毕竟见天的关在五方肆里，要不给茶茶整个小伙伴，回头有人同它玩耍，还能替我收茶叶，一举两得。
我这边盘算着是去凤凰族里抱个蛋，还是去十殿阎罗那里牵个鬼，卿翊倒是同我说话了。
她来了五方肆几天，因为原身伤势惨重，除了说了句谢谢，和晓得她叫卿翊，其他的也都没有听说过。
不过小姑娘还挺客气，又一次跟我认认真真的道谢，这才说起自己的身世。
同我想的一样，卿翊是海里的公主，龙族分为青龙和白龙，早先我跟青龙一族有些交情，甚至于还促进了东海和鬼界的贸易。
可是卿翊是白龙，白龙一族生活在南海，我向来很少去那边，一来因为不熟悉，二来南海是观世音的地盘。
若是想要过去，总不好空着手，毕竟当初我还拿了雷音寺那么多东西，所以左右权衡了一下，我就放弃了那块肥肉。
不管是人间还是鬼界，公主都是尊贵的，高高在上的，我有些想不明白，卿翊怎么会弄成现在这幅鬼样子。
毕竟有龙族撑腰，这东西还护短的很，据我知道的几个八卦，早先天帝都曾挨过揍，不过是因为偷偷摸了下龙宫里的海眼。
那时候东海那货怎么说的来着，“你又没洗手，回头给我们摸脏了，看起来就不好看了。”
对，就是这么个简单粗暴的理由，偏偏天帝还一点法子都没有。
我问卿翊原因，小姑娘就抿了抿嘴，沉默了片刻，我便同她安慰，说没关系，我只是有些心疼，你一个本该高高在上的姑娘，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
你若是不想说，那便不说了，左右这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卿翊就摇头，“我并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卿翊喜欢上一只鲤鱼精。
他叫重诀。
或许见惯了锦衣玉食，卿翊第一次出龙宫，在大海里肆意游动，那些野生的珊瑚和海草，在水下很深的位置，来回波动。
小姑娘看的喜欢，就朝下方游过去，这边刚采摘了跟花儿一样鲜艳的海草，就听着后头有人说话。
“喂，那东西有毒，你别碰，快扔掉。”
卿翊单手拿着海草，然后回头，那张眉眼清丽的脸上，有种单纯的美好，重诀是个很俊郎的年轻人。
所以说，这些年我见过的一见钟情，都得是长的好看的才配拥有。
他就穿了身黑色衣裳，腰上的带子勒的细细的，因为着急过来，同卿翊说话的时候，嘴里还会吐泡泡。
彼时小姑娘并没有在意重诀说的话，她就把那朵鲜艳的花朵插在耳朵上方，然后挥动着手臂，游到重诀的前头。
眼神里带着懵懂，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样，去戳鲤鱼吐出来的泡泡，一个一个，好玩的很。
或许是没有同人近距离的接触，重诀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才再次打量着卿翊，她耳朵上的毒龙草在海底的禁忌程度跟这个强大的名字一样。
往日里有不少的刚刚化形的妖物，因为觉着新奇，然后去摘毒龙草，可是无一例外，全都丧命。
这东西说是连上古神龙的皮都能腐蚀，可见有多厉害，重诀出于好心，不过简单的提了一句。
可是这会子的卿翊，倒是屁事没有，一双眼睛里单纯的很。
还有心思跟他搭话，“你怎么会吐泡泡呀，我往日里没有见过，你是鱼吗？哪种的鱼？你能再给我吐几个么。”
重诀是个鲤鱼精，在这宽广无垠的海水里，他这种不起眼又多数的种族，是最不招人待见的，是以重诀自小受尽欺负。
那些个但凡有点身份的种族，见着他们这些低等级的，心情不好便是又打又骂，开始的时候重诀忍着，后来忍不了就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成为人上人，让这些欺负过他的，全都付出代价。
可是一个没有背景的鲤鱼，想要成功有多难，重诀试了无数的法子，修炼灵气，锻炼身子，左右不过一场笑话。
直到刚刚，他在遇见卿翊之前，才在海里的黑市听人说，在南海靠近西方雷音寺的位置，有个天门。
若是能越过天门，那边是化龙的开始，而化龙之后，身份地位自然就会大大提升。
这也就是鲤鱼跃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