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卿翊会同我换愿望，其实是我没想到的。
我一直以为，这姑娘被敖钦惯坏了，毕竟连龙心都能送出去，这种行为要说她年少无知都有点过分，那就是没脑子。
是以我把彼岸花泡成的茶水推到她那边的时候，小姑娘就抿着嘴唇，小心的揉了揉鼻子，然后问我。
“老板，我听王父说过，五方肆可以换愿望，我拿魂魄当代价，你能满足我的心愿吗？”
我泡茶的手就一顿，近来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收来的魂魄竟然比生命还要多，往日里我总是劝那些拿生命换愿望的人，说你要好好想想。
毕竟这代价着实有些大，日后便转世轮回，也永远不可能是这一世了。
当然，听取我意见的寥寥无几，有时候，人心就是这么执着，他们认定的东西，纵使外人再怎么劝阻，也会不撞南墙不回头。
而到了现在，我见多了拿魂魄换愿望的，竟然觉着付出生命也不是件多大的事，可见我自诩见多识广，还是有些小家子气的。
人只有在经历的多了，才会觉着从前那个高不可攀的东西，不过尔尔。
我把自己的切身体会同卿翊聊了聊，彼时这个小姑娘一副懵懂的模样，因为刚从大雷音寺里回来，我说话里头还带着如来老儿的之乎者也。
所以在哲学一论上，更加超凡脱俗，不过我所谓的超凡脱俗，并不能让卿翊回心转意。
她就来回翻看自己的手掌，如同能在上头看出点花，对于我的苦口婆心，也是低着头，默默的听着。
“老板，你捡到我的时候，是在南海，你知道从北海的龙门，到南海有多远吗。”
我想说我知道，当初闲坐无事，我曾经把东南西北四海都跑了遍，可是卿翊这话显然不是以我的速度来定义。
果然。
她就自嘲的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听不清的低落，“我也不知道有多远，以前觉着，不过是来回翻几个身的功夫，可是等我失去了龙心，我爬了很久很久。”
“海水很凉，我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觉着海水是凉的，透过我胸口的那个窟窿，嗖嗖的往里头冒冷风，老板，我晓得你劝我是为我好。”
“可是你不明白，那种被人背叛的滋味，有多可怕，他若是不拿我另外半颗龙心，纵使他这次不成功，我日后也会想尽一切法子，但凡他想要的，我一定都能给他。”
“可是他不相信我，他只相信自己，就算是要我的命，也在所不惜，可那是我的，我送出去半颗是我傻，我心甘情愿，另外半颗，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拿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卿翊突然抬头，眼神里带着坚定，我有些感叹，若是这姑娘把这份执着放在研究重诀的别有用心上。
别说半颗龙心了，怕是现在重诀坟上的草都得两米高了吧。
可是不管怎么样，魂魄的代价有太过沉重，卿翊不是离非，离非以自己魂魄为代价我愿意接受，那是因为他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对于自己本身也会更加的负责。
卿翊也不是傅诃，傅诃不过上神的一丝执念，连多大作用的魂魄都算不上，同我做交换，那不过是等价交替，算不得不好。
可是卿翊还小，她带着满腔的愤怒，因为没有生命，便开口就要拿魂魄做代价，我怕她年轻，初初因为爱上重诀而后悔，日后也会因为付出魂魄而后悔。
可是卿翊说，不会。
我堂堂南海嫡公主，生来便是一身傲骨，若说是我瞎了眼，付出自己的生命情有可原，可是我不能容忍任何人，以强取豪夺的手段，从我这里得到他本来不该得到的东西。
小姑娘还挺顽强，就为了另外半颗龙心。
我问她若是现在付出魂魄，那么敖钦怎么办，他捧着长大的闺女，还没来得及享受天伦之乐，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彼时卿翊就沉默，小姑娘揉了揉鼻子，模样有些可怜，“可是我现在死了，也没办法孝敬王父了呀。”
彼岸花装在琉璃罐子里，我慢腾腾的整理这些团成球状的花，听卿翊说话觉着有些无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五方肆里有一段时间的安静。
金制的勺子打在琉璃上头，会有很清脆的响声，茶茶不晓得从哪里窜了回来，就看着一身的毛发炸蓬着，跟被人从尾巴撸到头顶似的。
我拿手指沾着茶水给这肥猫头顶上的呆毛按了下去，小东西还不高兴，乐颠颠的顶着可怕的鬼样子回了里间。
我朝里头看了看，约莫是歪着头的时候，头发扫着卿翊了，小姑娘就静静的看着我，表情有些呆。
“老板，可以换吗？”
这是真的铁了心的。
我单手拢了拢头发，然后轻轻点头，龙魂之强大，同我换愿望，那还是我赚了。
“你想换什么呢？”
卿翊说我想换一具身体，和半年的时间，我要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
我就点头，左右这会子茶茶不在，回自己窝思春去了，我便掏出桌子下头的金箔纸，然后递给卿翊，让她在这写上生辰八字。
我喜好穿素衣，五方肆里存着许多的鲛人纱，因为同南海没有多少往来，留着的倒是东海的物件。
卿翊身上也是上好的鲛人纱，我从外间取了茶花罐子过来，就看着那姑娘的魂魄，透着窗子外的阳光，隐约还有金色的命格。
生来便是富贵，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人生，可是你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人生就是人生，造化弄人。
我将所剩不多的茶水过了一遍沸水，本来盛着彼岸花茶的杯子，因为没人动过，上头的花朵还栩栩如生。
我照着往常的模样随意往外头一泼，窗子这块是片鸢尾花丛，因为得了灵茶，这会子开心的绽放花瓣，看起来好看极了。
卿翊在海里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就算经历了挖心之痛，她骨子里到底还是个孩子。
小姑娘就半伸着头，从窗子往外看了看，我这茶馆的篱笆院虽然不大，里头可是暗藏乾坤，趁着她还一脸没见过世面的震惊。
我就把写好的金箔纸，直接贴在山海镜上，就看着花枝颤动，金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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