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地狱的门外,没有勾魂使者的接引,孤魂野鬼只能到处抢夺供奉,苟活在奈何桥的桥底。他们的肉体早已腐烂,灵魂不知归宿!
只能在无人的夜晚,游荡,游荡!
……
呼吸,在刹那间重新塞满肺部。
木异在床上猛地抽搐起来,大声喘息着,痛苦的窒息感从胸口阵阵传来。
新鲜出炉的魂魄,进入新鲜出炉的躯壳。
现在的木异,跟刚刚捞上岸的溺水者一样,捡回一条命。他的感官由麻木变得能清晰,他感受到炙热的肺部,寒冷的夜晚,摸的着身体。欣喜若狂就是他现在的写照,他猛地跳起来,又在瞬间瘫倒。
捂住伤口,他龇牙咧嘴地待在床上,体会新得到的身体-----小桂子的体质很好,灵力,灵根一样不缺。
就是----这个胸口,有些疼。
随手祭出几缕蓝火,勉强将破损的皮肉连起来。木异支撑着有些虚弱的身体,走出屋子。
不能责怪他现在的焦急。因为他感知到有一个小弟躲在外面,需要他必须,立刻,马上去收服。
借尸还魂又怎样,时隔六十年,他又活生生站起来了,用自己的脚丫子站起来了!
虽然胸口还有一个大洞,脚步还有些踉跄,这跟能活下来相比,已经不算什么了。
木异努力地呼吸着久违的空气,那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快乐啊,他毫不掩饰自己现在的愉悦心情。
目光转到池塘方向。那里,静悄悄。
木异侧耳听了好一会,哈哈一笑,原先的阵眼位置的下方,不知被谁挖了一个洞,有一个黑呼呼湿达达的小影子团在那里。
指着只剩下黑泥的池底,木异问道:“小东西,你是自己出来呢,还是由我请你出来?”
黑乎乎的池底,依然没有动静。
木异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并不以为杵。保持着愉悦的笑容,吹着小曲走到池塘边。
定住身形,他从身后伸手一招,拽出一条冒着火焰的黑红色鞭子,自语道:“许久不见,魂佐。”
说完,他不带犹豫的,反手就是一鞭子,直直地抽向池底。
魂佐冒着墨蓝色的火苗,带着主人的怒气,张开高温的翅膀,冲进黑泥之中。
黑泥里犹如被蒸煮的老虎灶一般,滚烫的热蒸汽瞬间将这里的湿泥煮得干透,酥脆。
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被魂佐带了出来,黑魆魆的身体在夜空里滑过一道弧线,落在木异的脚下,又啪得弹起来,伸出一双黑爪子,直奔 木异的面门抓去。
木异毫不在意,伸出两根指头,轻松地夹住那几根尖锐的指甲,两指微一用力,几根指甲,全部断开。
木异恶劣的咧开嘴,龇牙笑了:“小东西,有手段尽管来试。”
见到他露出坏笑,池底出来的黑怪物有些胆怯,想把爪子缩回去,却根本无法移动分毫。毫不犹豫,他张嘴就咬了。
木异的手腕上,忽地涨出一股蓝火护住手臂。这等异火,原本就生于天地之间,极为罡正。小邪物显然并不知异火的厉害,这一口下去,大小各异的小尖牙,立刻、全部,断裂碎光。
蓝火带着恐吓的高温,顺着小邪物的后脑勺,脊梁骨往下,嗖得一声,没等一个呼吸结束,大火就烧光了小邪物的整个背毛。
小邪物背上好容易长出寸许长的白毛,化作一堆白灰,掉了一地。
吼吼吼,小邪物跳起来嘶吼,直到此时,他脏兮兮的小脸蛋上,终于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直勾勾地盯着木异,喉咙里低声的咆哮不断。
这等吓唬,木异哪里会害怕,嘴角弯弯,他对着小邪物,笑得很慈祥:“不跟着我?”
小邪物警觉地看着他。
木异用指尖轻轻捏起小邪物的后脖子,举至眼前,平视着盯着他,一字一顿地继续重复问:“跟着我,否则,立刻毁了你。”
小邪物哇哇哇地大哭起来, 在这个死绝的山顶上,这凄惨无比的鬼嚎声,响彻天地。
一般人撞见如此强悍的声煞,不死也得昏过去。
不过他撞到的是木异,木异显然耐心也有限,一个指头弹出一道符咒,邪物张大的嘴里,顿时塞满了粗盐。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个世界顿时安静了。
圆咕隆咚的黑家伙,团成一个球体,卑微地缩在木异的手里,不敢再折腾了。
“最后问你一次……”
“……”小邪物赶不及地点头,吼吼吼地示意自己,现在不出话来,自己愿意了。
“我问你答。”
小邪物点头。
“你是那九具邪尸中最小的那个,你是阵眼中的幼尸,压制其他邪尸的,对吧。”
小邪物,僵硬了一下,点头。
木异将小邪物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得意的不行。
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实在太棒了。
“你还有一些自己的意识,所以不想去送死,我虽然猜不到那人拿这几具尸体想做什么……”
小邪物大力地摇头,很努力的叫唤了几声,这种声音其实更像是夜猫子在哭。
“行了行了。” 木异被这小鬼吵得头疼不已,从指间咬破一点心头血,点在小鬼的眉心,血咒钻进小鬼头颅,小鬼的小黑脸委屈巴巴地皱成一团。
举起小邪物倒举过来,随意点抖了抖,把小邪物嘴里的粗盐,全部抖出来。
小邪物,自己鼓动腮帮子,左右左,右左右,自己又吐出几颗盐粒子。
木异自己觉得挺满意,打了个响指,“这样才可爱。”。他拎着小邪物,慢慢往回走,“好了,今晚我们在此休息,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首先,我们需要盘缠,就是钱,银子。”
“还得找一个人,我一个有恩必报的好人。”
“对了,还得给你取一个名字。”
然而,他的手指却被那个小邪物抓住了,小邪物有些焦急的叫唤着。
“你的意思,你有名字?你还记得你生前的名字?” 木异略感奇怪。
小邪物萎缩着小脏脸点点头,指着喉咙,吼吼吼的叫了几声,一副想哭的表情。
“好。”木异的确有些意外:“没关系,等我明天开炉给你炼丹,每天喂你养魂丹,过个几十年,或许你就能说话了。”
小邪物听了有些高兴,觉得这买卖划算。他偷偷瞟了主人一眼,心想:主人火气倒是大,就是不知手艺如何?
木异那是谁,质疑啥都不能质疑他的文化知识,他伸手狠狠弹了小邪物一个崩豆,“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是博览群书的天才。”
小邪物赶忙讨好的作揖,脸上一派欢喜色。
木异瞧着脏兮兮的小邪物有些心疼,怜惜地摸摸他,暗想:能被人制成转运邪尸,压在居中的阵眼里,作为最高等级的邪尸,这个小鬼生前应该是个有灵根的人。
现在,木异对这座道观的前、前任观主也有些好奇,这等有本事的方外高人,居然不是修道之人,但此人的手段有损阴德,最终也不会有好下场。他是怎么死的?这转运阵运行的很好,按理说,如果不是意外,地龙翻身后,自己被红莲一路护着,到了这里。
这个九尸转运邪阵,估计还在发挥作用。
而且,木异低头看着坐在自己手腕上的小邪物,心想:过了这么些年,小家伙的实力依然强悍,对自己生前事,还有依稀的印象,不太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弟,我是不会亏待自己人的。丹药管够。”
“吼吼吼吼。”小邪物吼了几声,算是回答。
“不行!不能吃人。”
“吼吼吼。”
“坏人也不行!你如果想修鬼道,我炼的丹药,以及鬼修的经书都可以帮你,但我不会助你修魔道。” 木异很坚持这一点:“魔道有违天道人伦,到时候你会被渡劫雷劈死。好了,我想到了,你暂时叫小豆子,其他的事,等你想起来再说。”
“吼吼,吼吼。”小邪物的声音带着询问。
“你主人我的名讳叫木异,以后你就知道,我那就是牛逼的同义词。做我小弟,那是倍有面子的事。”
“吼吼吼。”
“丹药啊,丹药明天就开始练,放心,放心。”
木异带着小邪物边走边许诺,大言不惭,一点都不害臊。路过那早就断气的黄皮老道跟前,一脚将他踹到九龙塘里,嘴里恨恨地骂了几句。
走回屋里,他抱着小邪物在布下的聚灵阵里打坐,这座山头的灵气,缓慢地被阵法抽离,聚拢在一起,进入木异的身体时,他又想起了小道士,那个可爱的少年,总是弯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前辈,您老慈悲。您给我起个名字吧。叫木异吗?多谢前辈,我很喜欢呢。”
想着想着,他的眼中,不由地流出一些液体。木异随手擦了,在身上胡乱地蹭蹭。
再没有那个少年跟自己道晚安了。他自己对自己道了一声晚安,抱着小邪物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更现实的问题来了,木异蛋疼地发现,闲云观里供奉的,居然是道教财神赵公明以及三霄娘娘,难怪在这里修行的道士,没人懂炼丹,只晓得弄个破阵转运。
所以,目前的条件很艰苦啊。闲云观里没有丹炉,香炉倒有一个,还是年久失修,没有香火的那种。
木异对自己,那是相当的自信,觉得只要是个炉子就成。自己如此博学,肚子里全是能耐,要丹方有丹方,要异火有异火,后山还有大把的草药加持,炼啥都没问题。
供奉香火的香炉,他用蓝焰稍加改造一番,捏吧捏吧,就敢拿来炼丹了。
虽然开炉,咳咳咳…,是有几次不太顺手,也毁了不少草药。好险没险的,没有炸炉,也没有把围观的小豆子热飞了。
一回生,二回熟……第五回,炉子差点被蓝焰烧化了。
第六回,他变慎重了,不敢再托大,绞尽脑汁调整了火力和药汁的配比,终于在傍晚时分,捣鼓出十几颗黑丸子。
养魂丹,丹成的一刻,异香飘出。
可惜,丹虽成了,却没有引发天地的异动,木异有些遗憾,觉得这种成绩有些愧对自己天才的美名。
好在这里只有一位观众,而且这个观众也不是很懂丹药。
小豆子闻见丹香,馋得不行,围着主人不停打转。木异这才找回一些面子。
顺手抛给小豆子吃了一枚,再低头哀悼了香炉一番,经过这一天的折腾,香炉面目全非,根本无法再用。
看来,首要的任务是下山,去挣钱,挣钱,挣钱。
木异走之前,将闲云观彻底洗劫了一番,搜刮出的东西,一并放在腰间的乾坤囊里。
刮地三尺搜出来的小衣服,是标准的金色小道袍,背后还有一个小八卦,左麒麟,右青龙,一看就是法衣,估计是观主的私藏。木异也不管合不合适,给小豆子穿了。
亲手给豆子做了一个铁石面具,面具上勉强敲出一道遮掩符箓。给小豆子遮住小黑脸。自己则束起月牙冠,换上青色宽袖道袍,枫叶青牵着金光灿烂的小豆子,手持拂尘,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山的速度很快,二人的道袍在风里猎猎作响。木异的心情,那真是万般滋味涌心头啊。
除了穷,自己现在没有缺点。
不过半晌功夫,二人就到了宛城。
宛城,还是很久之前,木异还是小小的一朵蓝焰之时,溜过来一趟。
来的目的自然是看书,木异的品味一向如此,最爱看别人家的私藏,你越是藏得厉害,他越是会想方设法的溜进去看一看。
宛城阳家的家主是阳正安,修的是正阳剑道,手中一把醒风剑,神魔难近。
阳家人,一家子都是剑修,他家的剑灵是睚眦。睚眦,一听就知道这家人肯定小心眼。
木异至今还记得,阳家书房门口挂着的那副对联:
“夜深高台坐,闻风雀归林。未平人睚眦,谁惧鬼揶揄。”
听听,听听。可见得这家人的品味了,孤傲、小心眼。
站在城门口的木异叹了一口气,摸着肚皮,思忖着,是不是得去一趟熟人家,借一点银子花花。
手心被小豆子用力的牵住,木异总算找回一点理智,哥如今是修行的人啦,总是借人家东西不还,肯定不妥。他依小道士的记忆,走到城里最大的茶庄---栖兰茶庄。
一走进茶庄,柜台后,小二立刻笑嘻嘻地走出来:“呦,小桂子,又来了?”
木异微微一笑,道袍清风一扬,手中多了一个大大的布口袋,“今年的莲子茶,全部卖与你家了。”
那气质,那派头,木异装得跟个水仙似的,闪瞎了小二的狗眼。总觉今天的小道士与平时有些不同。
道士今天的样子,好像的确有哪里不对。
小二到底是小人物,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是来者都是客,更何况,道观的莲子茶一向是品质优良。
小二连连点头,跑去给木异倒了一杯茶,笑道:“我去告诉掌柜一声,马上验过就给您结账。”
木异端起茶盏,高人模样,轻轻品了一番。
库存的所有莲子茶都卖光了,手里多了几十两银子,木异掂了掂重量,随手放进袖兜里。
小二送至门口,问“小桂子,明年啥时候过来啊?”
木异停了脚步,回首一笑:“明年?以后都不会再有莲子茶了,我觉得我需要云游修炼,闲云观已经关了。还有…”他转身迎着光看着满脸小雀斑的小二:“我昨日已经受戒,我有了名字和道号,以后请称呼我木异木道长,叶青道人也可以。多谢,告辞。”
小二愣在那里,眼瞅着枫叶青走远,也没能理解过来。
木异哈哈大笑,笑着笑着,走着走着,就有点想哭。奶奶滴,为了这些小钱,最后的莲子茶都给了茶庄。以后,再想品一品小桂子的手艺,却再也不可能了。
小豆子不知道主人的诡异心思,就觉得主人一会哭一会笑,神经兮兮的,会不会耽误炼丹,自己的口粮会不会被克扣。
木异牵着小豆子走进荣楼,正准备吃点好的,安慰安慰自己的肚皮。
坐在窗口那里,扭头就见齐家那群香得满大街都能闻见的男人,装置招展的一群人大摇大摆地往城外走。
好死不死的一群男人,个个搞得娘们兮兮的。木异在心里恶毒地诅咒齐家人这辈子被人压。最好压上几千年才能化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木异的忽然出现,窗外的齐家人没有任何反应。倒把鬼鬼祟祟的齐敏之吓了一跳。
但很显然,木异不想与之交流,回过头来,坐下,招来小二开始点餐。
齐平之瞧见木异在点菜,倒是和蔼一笑,走进来拱手:“小道长,你家师傅怎么没有出来啊。上次你师傅请我们帮忙的事,昨晚就解决了。”
“那就多谢了。” 木异毫无诚意的随口道谢,拍掉小豆子想要抓抹布玩的小爪子,瞪起眼睛,装样吓唬小豆子。
见木异这般无所谓的态度,齐安有些不痛快,瘪瘪嘴,小声跟齐鸿说起闲云观的闲话来。
齐平之的风度依然,甚有教养的拱手道别。走在队伍最后的齐敏之别有深意地看了枫叶青几眼,皱眉走了。
木异也在心里皱着眉:齐敏之的身上并没有索魂香的香味,难道,不是他…不可能啊…除了他家,谁会这么阴损,以制作香索魂的香引。
喝酒吃菜,木异的手里有了钱,那是不会亏待自己的。
酣畅淋漓的享用完大餐,他笑眯眯地出了门,牵着小豆子蹲在路边的树荫下,摸着下巴考虑出路。
该如何挣钱呢,不能坐吃山空啊-----凭自己的本事,那会的东西太多了,自己会的不仅多,还样样精通。
‘我是在城门口摆个地摊---算命看风水;还是在城隍庙那里-----给人写写状子啥的。又或者进镖局给人做镖师;进玄学堂给人做教员先生?哎……让人烦恼啊。啥都会,啥都精通,还让不让别人活啦!’
一枝独秀不为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总要给别人留一条活路啊。木异心里默默感慨道。
木异那双漂亮的眸子忽然眯了起来,丹田那里,转来一股炙热,仿佛有人不远处呼唤他。
他的心脏止不住地狂跳起来,眼里顿时有了神采,挣钱的事都可以缓一缓。
他此时的模样,跟应付齐家人完全是两幅模样。
荣楼门口又经过一帮外地人,操着蜀中口音。
他们正在东张西望地、慢慢悠悠地,路过树下。
六十年前的那种感觉又来了,那种打心底里漫出来的欢喜,木异忘了挣钱的事,愣在那里,目光随着领头的那位,穿着暗格红色长衫的男子,移不开视线。
他的视线太过于炙热,那红衣男子也感觉到了,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两人的对视的过程也不过几秒,没等那男子移开眼睛,木异已经没有任何掩饰地站了起来:“道兄,请留步。”
伍家人一起看向红衣男子。
伍崈也有些奇怪,那树下站着一位小道士,着一身简单的布衫道袍,戴着木质月牙冠,正笑嘻嘻地冲自己招手,可自己根本不认识他。依着自己的性子,当然是不想搭理莫名其妙的人。
伍崈挥手示意大家不用理会,赶路要紧。
虽然,木异一向不怎么相信什么狗屁的相遇桥段。
但今天,他信了。他把这一切都归根为:出门前看了黄历的好处。
木异下一秒就付之于行动,他一晃身就飘到伍崈面前。
伍崈被人堵着路,有点不高兴:“这位小道友,大路很宽,你跟着我们算怎么一回事?……”
后面呵斥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伍崈的胸口传来一脉相承的悸动感,心口越来越疼,疼得他想哭。是那种久别重逢的痛,随着眼前,此人的靠近,痛得愈发厉害,这感觉,非直系同脉不会引起。
可以确定的是:自家没有一个人走失过,父亲大人刚正又惧内,绝不会在外面有私生子。更何况,即使是私生子,这红莲引起的共情感,在外面的子弟不可能拥有,家族的红莲只能生于虚无洞里。
伍崈的手心在发抖:此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