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宛凝在阵中缓缓睁开双眼,摊开手掌,抖落一层灰土,刚想起身,人已跃离地面数米。将他吓个半死,抱紧附近的一根树杈,朝古博喊道:“师傅,救命!”
古博呵呵大笑,一甩衣袖,袖口飞出一团雾气,将屋顶的辛宛凝安全的卷了下来。
辛宛凝头昏目眩地从树杈上落下,没等站稳脚跟,身旁贺喜的古家孩子们就簇拥过来,好听的话,不要钱的往外蹦。
辛宛凝一边谦和地连说侥幸,一边忍住头疼、腰疼、骨头疼。
‘师傅只告诉我炼气的好处,却没跟我说越级跳的后果啊。-----这样的拔苗助长,我能撑过几关?’
强忍住撞墙的疼痛,辛宛凝的后背隐约开始冒汗。
“好了。好了。大家散了吧。宛凝不过略窥门径,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古博一派仙人风范,长袖一卷,将徒弟卷出是非圈子,笑眯眯地环顾一圈,道:“孩子的前途荣辱,尚处未卜之中,莫要宠坏了他。”
古博将院门关紧后,领着辛宛凝,和古瑞走入后院,苏琼英见师徒端坐蒲团,一副准备清谈的样子,起身去准备茶点。
古博心疼媳妇,连忙拽住,吩咐小童们去准备。
师傅几人,这才分坐堂前。
“山堂野记中,雾猪山下有雾猪泉,有一曹姓道人在此修养。一日,上仙吕祖现身,问:闻子修养,所养何物?曹子答:养道。
吕祖问道安在?曹子指指天。吕祖又问:天安在?曹子指指心口。吕祖大笑道:心既是天,天既是道。你已识这其中的本来面目了。可度化,可度化。……宛凝,为师说这个典故与你听,你可知缘故?”
辛宛凝略一思索,点头道:“书上说,仙人飞升,需要蝉骨蝉蜕,也就是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世间苦修者众矣,皆知大道自然的道理,可除却书本上的描述,再也未见蝉蜕生仙的事例。不知是我等方向错了,或是曲解了本真的道理。宛凝胡乱猜忖,请师傅指点迷津。”
古博抚须微笑,嘴角浮起满意之色:“老友将你托付与我,却是送了我一份惊喜。宛凝,你是古氏这辈子弟中,唯一明白道理的孩子。”
“要论背书,再没有人比古家孩子更会背书了。但是修炼的道路跟学堂里的考校不同,需要的是灵气、悟性,运气,缺一不可。记住,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日后,家里的这些师兄们,免不得要喊你师叔呢。”
听完古博的赞赏,辛宛凝正色跪坐,鞠礼道谢。
“莫要谢为师。说不得,日后我古氏要多谢你才是。”
辛宛凝闻言抬头,不解地望向古博。
古博也不多做解释,从手腕上,卸下一串手铃,递给了过去:“你去炼器房,找古玉,请他帮忙炼制类似的法器,一串适合你的手铃。”
辛宛凝紧张地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颤抖着接过,伏地谢过师傅。
“记住,得在法器上,刻下自己的名号!”古博笑着挥挥衣袖:“去吧,古玉这孩子有些小脾气,最爱多嘴多舌,你无需在意。”
辛宛凝心潮起伏着,恭声应了,后退至门口,这才转身离去。
庄园里的山风,吹拂杨柳,摇曳不定,衬得辛宛凝的脸孔,也如风中兰草一般,袅娜柔情。
如今的他不再是看人眼色,仰人鼻息的伶人了。仅仅是皱眉微蹙,不动声色,便将一众古氏孩子比了下去。
炼器堂里。
古玉接过铜质手串,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连一贯不带把风的嘴,也闭紧了。
愈是仔细看,愈是心头惊,那般美貌之人,为何要出现在这里?面如细雪,凤眉微挑,点漆般的眸子,配上专注的神色,简直是贵气天成。
美则美矣,不过无法令人欣喜就是了。起码,在座的许多古家孩子,嘴上不说,心里是不服气的。
古玉也是如此。他一直自视甚高,虽然是旁系,但有一手炼器的本事,推算堪运也很拿手,所以那些逐渐没落的嫡系子弟从来不在他眼里。
不过,经过昨天的事件后,他心里对眼前这从天而降的外族人,起了复杂的心思。
“既伯父所托,你且随我来。”古玉将辛宛凝带至烈焰蒸腾的炼器池,指着一排排琳琅满目的各色铃铛,看似随意地问道:“这里炼制的法器甚多,不知师弟,喜欢什么款式的。”
辛宛凝一进内堂,就被满屋的器具惊呆了,一把把,一件件,一串串,正悬浮在火池的上空,持续吸收着炼器池中的灵力,不断改变着颜色。
由于眼神太过专注,没听清古玉后面的话,辛宛凝直勾勾地盯着炼器池中唯一的一柄小剑,一扫犹豫之色,痴痴地自语道:“那日,你便说要为我打一把,做防身用的。”
古玉奇怪地看着辛宛凝,眼珠转悠着,没有打断他。
炼器池里的那柄小剑,剑气凛然,在火焰里钻来钻去,翻转之间,剑身焕出霞光万丈。
辛宛凝呆呆地指着那柄小剑,道:“我能要这把小剑么?”
古玉轻声一笑,双手掐出手诀,那柄小剑立刻停止翻转,听从召唤,从火焰里飞了出来,落在他手中。
“给你了。”
辛宛凝不说话,满心欢喜地看着那柄小剑,余温烫手,他却顾不得许多,捂在心口,感觉自己都要融化了。
辛宛凝只顾着打量小剑,耳边传来若有似无地询问。
“师弟决定要这柄小剑了?伯父的手串还请带回去吧。”
一盆冷水迎头泼下,辛宛凝从头到脚都凉了。不等古玉将铜铃手串递还,他连忙双手呈上流光溢彩的小剑,摇摇头,低声道:“玉师兄,方才是我魔障了,师傅吩咐我按照他的手铃做法器的。这柄小剑,还请师兄收起来吧。”
古玉缓缓接过那柄小剑,随手扔进火塘里,弹出一个符印,小剑又继续欢快地在火焰里翻滚起来。
“也好,这柄小剑本是堂叔定做的,若你喜欢拿去了,我不仅需要解释,还得重做一柄,很麻烦的。”
辛宛凝涨红了脸庞,心头的火苗逐渐冷静下来,声线稳定地答道:“是,多谢师兄告知。师傅吩咐过,这串手铃还得刻上记号,不知法器几时可炼制完成,届时,我再过来。”
古玉颠了颠手铃,笑道:“伯父这串铃铛,是我父亲当年炼制的,我熟得很,你明日来取即可。”
不等辛宛凝说话,古玉挥挥手,转过身:“好了,我要开炉炼制了,闲杂人等出去吧。”
辛宛凝的手指在袖口里捏得几乎发白,隐隐吞了几口气,依然躬身施礼完毕,这才退出炼器堂。
古玉在火塘前,黑着脸,冷冷哼了一声,“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龟壳,慎重地摇了摇,倒转龟壳,数了数倒出来的铜钱,仔细地掐指算了又算,眉头紧皱,咦了一声。
不死心地将铜钱放回龟壳,再次诚心请卦后,倒转龟壳,数了数铜钱阴阳面,揉揉眼睛,从羊皮囊里取出早就背熟的伏羲解卦,翻来翻去,面色越来越难看。
半晌后,古玉收起卦书龟壳,盘坐在火塘前,将材料依次扔进炉口,喃喃开始念动咒语。
聚灵阵,九龙阵在咒语中逐渐升起,古玉亲自挥动扇子给炉子驱动火力。
对于寻常炼器师来说,何时刻画灵阵,何时添加材料,何时加大火力,何时淬炼加持,都需要几个人协同做法。百分之六十以上的炼器师都是几个人合作炼器,以防止出现崩炉的意外。
不过古玉此人,我行我素惯了,不按常理出牌。平日里极懒惰,一般的活计都交给手下完成,只有特殊的客人,他才会亲自开炉炼器。
旁边围观的童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小声道:“堂主一开始不是有些厌恶辛师叔么?怎么还亲自开炉制器?”
另一人声音更小了:“堂主,好像刚才请了一卦……”
两人对视一眼,虽不知卦象如何,不过有一点他俩都清楚,堂主的卦象从未出错。所以:‘日后见了辛师叔,得更恭敬些才是。’
这边,两个童子在肚里暗自琢磨着,高低眼,冷热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