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鸽子汤安慰了我的胃，让我整个人飘飘欲仙，短暂的忘记了要给家里写信这件事。
于是三日后，我看到穿着嬷嬷服饰来到我身边的母亲，非常的诧异。
我没有写信啊！难不成母亲和我心有灵犀，知道我过的不好，来安慰我了？
她似乎对于我的境遇没有丝毫的意外。冷着脸，“宫外的传言可是真的？你真当着皇帝的面，说你要做他的妻子？”
很少被家人这么横眉冷目的对待。这说出口的话也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一时间有点懵，道：“是啊。难道，我不是为了做皇后进宫的吗？”
“那你现在是皇后吗？”母亲恨铁不成钢的戳着我的额头问道。
我有些无辜，捂着额头左躲右躲，“谁还能一步登天不成。现在不是，就得慢慢来嘛。”
“你可闭嘴吧。”母亲喘着粗气扶着椅子坐下，“我真是不知，把你养成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样子。”
撅起嘴巴，十分不满这样的评价，“我怎么就无法无天了？从小到大，不是你们一直在说，我以后是要做皇后的人啊。所以我跟皇帝说的话，有错吗？”
母亲一愣，而后喘的更厉害了。估计她委实没想到，一人接一人的碎嘴，会让我当真成这样。安静了一会后，决然道：“你把从前那些话，都给我忘了。”
“为什么要忘？”眉头皱起，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
“母亲说的话你也敢不听了？叫你忘了就忘了！”她的语气很重。
我听着有些难过，眼泪很快就蓄满了眼睛。“母亲今日来就是为了骂我的？看不见这偏僻破旧的屋子，也看不见我这寥寥数人的院子，是吗？”
被我的指责弄得有些发蒙。母亲顿了一会才道：“我看到了，但这都是应当的。你想想，以你父亲的官位，还有几位曾经的皇后娘娘给你撑腰，怎么就混到了这个样子？”
“我，我，那皇帝不识货。”我委屈极了，眼一眨眼泪就掉下来了。
“你！孺子不可教也！”母亲指着我的手指都发着抖，“你怎么能这么说皇帝呢？那是九五之尊，整个国家最尊贵的人！”
没等我说话，母亲厉色道：“从今往后，不允许顶撞皇帝，不能在背后说皇帝的坏话。还有，‘我要做你的妻子’这种话，万万不能再说。至于荣宠，你就暂时不要想了。在这地方，好好的修身养性。”
我咬着唇，不让自己哭泣出声。但是一张口，还是带着满满的哭腔。“可是为什么，你们私底下就能议论皇帝？”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她喘着粗气，我垂着头哭。半响，屋子里都没了动静。
过了一会她扶着桌角起身，“我混进来一次不容易。要不是你实在不成器，光明正大一纸诏书让我进来不就得了。委屈自己就算了，还连累我和你父亲。上上下下的打点，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出去。菀菀啊，我是你母亲，还能害了你不成？你听话，按照我说的做。都是为了你好。”
低着头，我还是不吭声。
许是因为我被骂狠了，需要想一想。母亲便拍了拍我的肩膀，离开了。
我知道她不能久留，混进来估计走了不少的手段。但是，明明母女相见是好事，怎么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想不通，也想不明白。母亲说的话像是一座大山，重重压在我心上，让我喘不过气。甚至，连哭泣都没再继续。
东南西北进来，递帕子的递帕子，换茶的换茶。手脚麻利，动作轻柔。
用力揉了揉脸，抬头看着身边的小东。“我这样，像是哭过吗？”
她有些犹豫，道：“……嗯。”
我便再卷起帕子，狠狠揉了一通。接着问道：“这样呢？”
小东看着我满脸都被揉的通红，生怕我这么弄下去，毁了在后宫赖以生存的长相，艰难地摇了摇头。
见她摇头，我就满意地放下帕子，丢到一旁。
小西拿来了我未绣完的荷包，柔声道：“贵人可要继续？”
“嗯。”信手接过，状似认真的绣起来。她们见状，留下两个在我身边安静候着，其他人便去忙了。
其实，我也没有真的用心。那走针一点都没了从前的严密。满心，都是母亲说的那些话。
我还有些接受无能。怎么都理解不了，为什么就是这样了？明明从前，所有人都会对我说，我将来是要做皇后的。
那这皇后，不就是皇帝的妻子吗？
心底有一角，在漫长的思索中，被那座大山压碎了。
院子里面，漫了一大片的喇叭花。实际上也不是特意去种的。那一日随手撒了些种子，它自己很坚强的冒了头，长成了这副欣欣向荣的样子。
我搬了个小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春去秋来，我已经在这皇宫里，呆了快一年了。
下人们也远不比从前的拘谨，在我面前，也能开上两句玩笑话了。
小东怀里抱着白色的大瓷瓶，里面装着三两枝艳丽的红花。看着打眼，我懒洋洋的动了动，问道：“这是哪来的？”
“宫里的希嫔娘娘赏的。”
“希嫔？”
“就是从前的希常在。”
哦，是了。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从前的常在，都爬到嫔的位置了。而我，还在这个偏远的宫殿里，做着一点不贵气的贵人。
小南送来了信，“贵人又来家书了呢。”
“哦。”我淡淡地扫了一眼，“收到匣子里吧。”
“诺。”
小姑娘每次送信来，都步伐雀跃，眼里闪着光。我知道在她们这些宫女眼里，这是一件万分了不得的事情。毕竟，她们一年才能集体写一次家书，还是递出去，没法收到信的。
这也是宫里的规矩，避免下人私相授受。
所以我不看家书，不以为然的样子，总能让她有些意外。恪守本分不敢问，但是眼里的疑惑我能清楚的捕捉到。
失笑，我没告诉她们的是，里面的内容，基本都是一模一样的。先是大篇幅骂我一通，然后责问我为什么不努力往上爬。
一开始还看看，后来，还有什么意思呢？自己上赶着给自己在找不痛快。
家里人对我有意见，我当然知道啊。毕竟，皇上好不容易想起我，召见几次，我都用身体不适推拖过去。
我不想侍寝。一方面，是因为我觉得这个皇帝眼光真的不行。我这幅倾国倾城的模样，他还能给我整到这里做个贵人；另一方面，是我存了和家里人作对的心思。
既然不让我说做妻子，那就不做呗。贵人挺好的。反正在这宫里，不愁吃不愁穿。
用过午膳，我便踏实地睡了个午觉。也没有睡到自然醒，到点，阿东就来喊醒了我。
有些不满的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嘟囔了两句。
阿东估计是没听清，不然也不会问我说的是什么。我没理她，闭着眼昏昏欲睡。
她拉起帘子，语气里带了些笑，“贵人快些起吧。不然晚了，又要错过齐姑的故事。”
“啊。”被子完整的捂住自己低吼一声，然后爬起来。
穿过丛花，敲了敲那木门。
里面‘咚咚’两声，是齐姑的回应。
我便开心的提着裙子进去，她果然已经在等我了。坐下，乖巧的听她继续昨天未说完的故事。
这个齐姑，就是我第一次住进来，跑进冷宫的那位姑子。
她自称是妃嫔身边的女官，犯了错，被丢到了冷宫，自生自灭。
我住进隔壁之后，她进出没了从前方便。外加上，她那双不知道被怎么了的腿，现在是越来越严重了。走起路来，难受得紧。
所以她就来找我商量，说是让我的下人，帮忙去找内务局尚衣馆的一位女官，叫什么张孜，她会把需要的东西给我们。不白跑腿，她给钱。
白赚钱的事，我就答应了。于是三不五时的，我们就互相递东西。后来渐渐熟起来，我发现这个人吧，除了关于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谈，宫里的其他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脑袋瓜里装了太多东西。我便和她约好，每日午后休息完，过来听故事。
其实我最想听的，是她自己的故事。她是哪位嫔妃的女官？为什么之前我作为姑娘家进宫拜见的时候从未见过？她为什么腿不好？那个张孜为什么给她东西？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很好奇，她是哪里来的钱。
天知道，自从我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了皇帝的召见，不回家里的书信，母亲来也只是冷着脸，一声不吭之后，家里人就断了给我的钱财；宫里给的例银又少，用来打点下人和寻常送的礼，就没了。
现在的我就是坐吃山空。靠着从前带进宫的老本，抠抠搜搜的过日子。
这要是真的有啥能生钱的法子，带带我也好啊。
可惜我明里暗里套话，齐姑愣是没上当。一年多了，一次都没有。除了给我讲故事，其他的话一句不多说。让我有些挫败感，之后也就不问了。
故事挺好的，特别的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