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一个又一个不同形状的垂门,最终走进了那个写着“清宜阁”的屋子,总算是能歇下了。
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
梳头桌子上放着象牙镶嵌的豆柏楠减妆一个,上面铺了一张斑竹万字床,挂了项月白百蝶湖罗帐子,床上铺了一领绝细的席子,放了一个长藤枕,两眼花丝细的单被,把沉速香薰得喷鼻子香的枕头边放着一个金胎雕漆双头牡丹花小圆盒,盒儿里面盛着不知何处来的缅铃一个。
一进屋就有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味,萦绕在鼻尖。周晓敏端着江月嬷嬷递过来的茶,笔直坐着。
就听得白沙问道:“好香啊。这是哪里的熏香,还带着一股子桔子味?”
余嬷嬷扬起下巴,“这是宫内特制的果凌香。皇后娘娘说您不容易安眠,让太医院调的安神香,再加了绿梢等调配制成。”
“那是应该多谢皇后娘娘的赏赐。”放下手里的碗,“地方找到了,嬷嬷就先下去歇着吧。”
见她眨眼,想说些什么。周晓敏抢先道:“今日奔波累了,学规矩的事,明日再说。”
余嬷嬷颇有些不甘,结果被旁边的碧嬷嬷拉着,一同行礼退了出去。
“小姐可是不喜他们?”
“没有不喜。”人一走就懒散下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是这内务府送来的人,说是伺候我,实际上不知道是为谁效忠。你们也得记着,和她们保持距离,言谈举止也得当些。”
“诺,奴婢/奴才知晓。”
“汀上空里,你们之后给我守着这个院子的门,谁要进得先通报我。”
“诺。”
“流霜白沙,宫里的手段下作而且多,你们负责检查每日的膳食,还有收好钱财。”
“诺。”
“忙一天了,都下去休息吧。有人也有好处,都是皇城里出俸禄的,不用白不用。你们都是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什么事都可以吩咐她们去做,知道吗?”
“诺。”
“没什么事,下去吧。流霜,喊人送点水进来,我想沐浴。”
“诺。”
见她们都走开,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江月嬷嬷接了周晓敏的手,力道适中的揉捏着额头。
“小姐何苦这么防备着?”
“你看这公主府,怎么样?”
“很用心。”江月嬷嬷说着还抬眼四下看了看,“看得出来这些装饰都很不普通,但是也没有第一眼,让人觉得很奢侈。”
轻笑,“从入府九曲十八弯的院子,到这满是稀罕事件的屋子,都是隆恩。太过特殊,太过打眼,就会有问题。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皇后娘娘的补偿。我是拿一辈子的幸福,去和亲换来的。”
“您嫁给奇公子,那还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对啊,那是奇公子。可如果他没有那个身份,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皱起眉,江月嬷嬷想了想,给不了答案。最后柔声哄道:“小姐又开始多想了。没发生的事情,老是自己去纠结,然后又吃不好睡不好。您再这样,我就要告诉奇公子了。”
“好好好,不想了不想了。”闭着眼享受了一会,觉得自己耳目清明。“嬷嬷去帮我把那件朝服拿出来吧。”
“黑色那件?那么重,而且穿起来颇为艰难,您不是不喜欢穿这些吗?”
“按照规矩,下午圣旨就要到公主府了。”
一拍大腿,“瞧我这记性。我这就去给您拿。”
“不着急,慢慢来。”瞅着她小跑去翻箱倒柜,周晓敏无事可做,就剥起了葡萄,一口一个。
正吃得满手甜水,纠结着要不要去洗个手的时候,流霜在门口探了个头,“小姐,水好了。”
“来了。”走过去撞了一下流霜,“真是我的小天使。”
说完就屁颠屁颠的跑进了浴室,先洗了手。
朝服真的很讨厌。
颜色暗沉显老就不说了,还特别的难穿,特别的重。发饰也是,配套的。而且两串大珠子,挂在脖子上。
反正哪里,都不给你休息。
不过好在,跑腿送圣旨的人没让她久等。吃完饭,橘子还没吃两个,就有人通传:“圣旨到!”
大家都聚在正厅里等着呢,一听这话,哗啦啦跪了一片。
拿着圣旨的小余子慢悠悠的晃进来,“帝女戒以钦哉,诗美肃雍,王姬咏其礼矣。既娴内治,宜被殊荣,咨尔忘忆公主,乃朕之妹,忘忆居心柔嘉维则,母仪克奉,教夙禀于在宫,妇德无违,誉尤彰于筑馆,出银潢之贵派,作配高闳,备玉碟之懿亲,共襄宗国凤古允协,象服攸宜,是用封尔为尤姿公主,赐之金册,谦以持盈,益笃兴门之枯,贵而能俭,永垂宜室之声,勿替令仪,尚缓厚禄,钦此。”
“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了旨,送他离开后,周晓敏才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圣旨上面的字。
这个动作可把余嬷嬷他们吓死了。匆匆忙把圣旨卷起来,“公主,使不得使不得!这可是大不敬。”
嘴角一抽,看着她宝贝的把圣旨举过头,放在玉石做的托手上。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上是个刚出生的小婴儿。
懒得看她这幅样子,拉着江月嬷嬷她们就悄咪咪的走了。
离了老远才听到嬷嬷在后面气急败坏的喊,“公主,公主!”
偷笑,走的更快了些。
一回屋,第一件事,换下了那套繁琐的衣服。套上平素穿的襦裙,感觉整个人又活了,能透气了。
轻轻松松的举手绕了个圈,看起来倒像是个傻子。
书桌上那些字画什么的,都让江月嬷嬷拿去收起来了。原谅她是一个粗俗的人,欣赏不来这些。
倒是之前看的那些书,摆满了柜子。
随手抽一本出来翻了翻,躺在黄木灰蓝羽毛贵妃榻上,看着看着,就阖上了眼。
流霜端着薄荷饼进来,就见她睡得酣然。把书收起来,夹了张纸放在她看的地方;找了毯子盖在她身上,轻轻的,退出去。
因着屋子里的主子在睡觉,外面的人忙起来,就格外的轻。
周晓敏一觉睡到暮色沉沉,她醒来的时候,压在脑下的右手已经麻了。
捏着手不敢动,让它缓一缓。靠在那,居然有种今夕何夕的感觉。屋子里太暗了,暗道只能让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突然有些怕,扬声喊道:“嬷嬷!”
江月嬷嬷应声,推门进来。“小姐起了?”
看到她,还有她身后的两个小尾巴,才安心了些。“嗯,起了。”
“我来伺候小姐洗漱。流霜,你去弄些吃的,小姐肯定饿了。”
“好。”
就见她们跑来跑去,跟个木偶人似的,任由她们带着,做这个做那个。屋子里瞬间暖起来,周晓敏心里,也逐渐被充满。
拉着她们一起吃过晚饭,周晓敏捂着肚子到院子里散了散步。
白天睡的久了些,晚上有些睡不着。
书也不大看得下去,只是拿了纸,在不停的写着什么。
白沙送吃食的时候,好奇的看了一眼,就见整张整张纸上,写着“尤姿”两个字。
“尤姿,尤姿?”瞪大了眼,“小姐今天不就是被册封为尤姿公主吗?”
“嗯,尤姿公主。”拉下最后一划,提起笔,“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白沙精灵灵的转着眼珠子,“这是夸小姐,长得好看的意思。”
“噗,就你嘴甜。”
“那奴婢说错了吗?”她追着周晓敏往外走,“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捻起一块洛馍糕咬了一小口,“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小姐虽然是应和,我却觉得有些不大好听。”
好笑的咽下嘴里的糕点,“你真的说对了。相信我,好吗?”
“好。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说话间,周晓敏已经吃了两块糕点,白沙连忙端起来抱在怀里,“小姐不能再吃了。”
“为什么?”
“嬷嬷说了,大婚要漂漂亮亮的。小姐要控制饮食,不能胖了。”
看了看自己没有二两肉的身材,不可置信的问道:“那你装这么多糕点?”
“我,我,反正就是不准你吃了。”
“哦,我知道了。”白沙把心虚都写在脸上了,周晓敏坏笑,“你是不是想着,我吃两块,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我……”打头一个字,理直气壮。下一个字,就蹦不出来了。最后鼓着脸,“我不管,小姐不可以吃了。”
“白沙啊,你看,要不这样。这还有三块,我再吃一块,剩下的都是你的。”
犹豫地看了看怀里的糕点,又看了看笑的眉眼弯弯的周晓敏。最后咬牙,“那好吧。给,小姐你的一块。”
接过来,立马就津津有味的吃了,丝毫不给白沙反悔的机会。
见她这样,白沙立马拿出帕子,把糕点小心的包起来,塞到自己怀里。
本来鼓鼓囊囊的上半身就更鼓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江月嬷嬷他们不拆穿,估计都是纵着她呢。
不用人伺候,赶她回去吃了睡觉。
自己关上门,对着桌上的纸,莞尔。
我们家的傻白沙啊。尤姿的意思是,尤有前人的风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