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会叫我‘玉兄’，我们已经不再是我们了。”玉琅失落地道，“阿鸾，不，申公子，你真的想要用全新来面对往后余生么？”
申如鹤叹了口气：“那这样的话，太阴星君何必问我？”
“真的不能改变么？”
“不能。”
“都说阿鸾你冷面冷心，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我已经无法献祭第二次了，残魂本该散去的，但却羁留在此。”申如鹤平和地看了看四周，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仿佛这一切都是应该这样，本就应该这样。
曼殊沙华的死亡与生命气息共存，混沌茫茫，无可分辨，看的申如鹤心头不由自主微微一缩。
端木林细细微微的声音犹然响在耳边，虽然他知道端木林已经没有了生理，不过还是觉得端木林因自己而献祭很是凄凉。
如果他没有化凤耗尽自己的最后的灵力与生命，端木林便不必献祭而救回他，端木林的献祭是无奈之举，还是她真的心甘情愿这样么？
“你放心好了，端木姑娘，我自会带她离去。”玉琅轻轻叹道，“端木姑娘应承我太阴之位，命中而然，如何能放她就此离去？”
申如鹤抬眸看向玉琅，玉琅依旧往昔容颜，那个潇洒快意的少年，不过玉琅现在的面部线条比记忆之中变得柔和了一些。
“你好像和以往不一样了。”申如鹤脱口而出道，“你现在……”
“阿鸾，你还记得自从上一届太阳真君昭焱么？从她死后，你又做了什么？阿鸾，回来吧。我一直在等你。”玉琅的目光热切而灼烈，他盯着申如鹤的眼睛，“阿鸾，这千年来，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来。”
申如鹤轻轻叹了口气：“太阴星君说此有什么意思？不要忘了，云鸾已经死了，而我，只是申如鹤而已。”
“你是申如鹤，但在我心中永远是云鸾，我其实……”
“不必说了，我知道，太阴星君永远把云鸾当成最好的朋友，但太阴星君还是应该在意尺度。水师大人会不高兴的。”
“水师哥哥不会的，其实他也一直希望你能回来，终究是他对你不住。”
“对谁不住已经不重要了。”申如鹤慢慢道，不由得回想起当时水师溟寻对他的百般刁难。当时水师溟寻以为是太阳真君昭焱杀了莲华公主，虽然最后证实并不是，但中间究竟对他的刁难并不少。
水师溟寻总是那样，他已经习惯了，水师溟寻一向对他颇多敌意，从来都是如此。
水师溟寻恨昭焱，当昭焱“死后”，自然将恨意转移到了他身上，不过这些究竟也没什么意思。水师溟寻也不能真的在天界杀了他，毕竟如果杀了太阳云鸾，天界中还有何人能镇守太阳殿？无人镇守太阳殿，水师溟寻并不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那你愿意回去么？逊香真君还在等你。”玉琅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再提那句阿鸾，“申公子，你要回去么？”
“回去？”申如鹤闭了闭眼睛，摇了摇头，“我若是回去，这里还怎么办呢？”
“你在担心端木林？”玉琅一语道破，“不用担心他，我自会替她料理。她会承担我的神位，不过这段时间会很长。”
“你能确保她不消散么？”
玉琅摇头。
“其实他们三人的情谱本身就很乱，程泠与江晞注定前世今生，而端木林又从中截了程泠的命中红线，若真就我而言的话，我真没有什么办法。”
“那你却如此肯定。”
“因为她的执念不止一个。她不是耽于小儿女情事的孩子，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做。虽然她很喜欢程泠，但不会让程泠真就影响了她将来的宿命。你放心，端木林不像你所见的那样，你所见的只是端木林的一小部分。”
“但愿如此。”
“不过在出去之前，我还有一件东西要给你。”
说着，太阴玉琅掌心一翻，一柄赤红的宝剑出现在他手中，宝剑鸣啸，申如鹤只觉得自己的魂魄深处在战栗，渴望与这柄宝剑融为一体。
“这才是你的佩剑，玄晖。”玉琅将佩剑放到了申如鹤手心，申如鹤摸到了玄晖，玄晖中一股灵流赫然从掌心涌入，涌到他的全身上下，暖意洋洋，说不出来的舒服。
“玄晖……”
申如鹤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玄晖是当初伴他游历世间最久的一柄剑，与他的契合度是前所未用的完全融合。
他可以化成玄晖，玄晖也可以化成他。
如果有可能的话。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依然可以……”
“不可以了。”申如鹤猛然回过神来，打断了玉琅的话，“施展阴阳剑法需要以心境交融为前提，而现在，不可能了。”
“因为逊香真君么？”
申如鹤点了点头：“太阴星君何必明知故问？”
“看来……我要失去你了……阿鸾……”
“江湖茫茫，有聚有散，都是因果。”申如鹤徐徐道，突然俯身行礼，“太阴星君待如鹤之恩，如鹤感恩不尽。”
行过大礼，他与玉琅就此分别，两无挂碍。
玉琅对他固然好，可若他真就以为他能与玉琅恢复到千年之前他就错了。
那时候，他与史兼清，也就是逊香真君并无情。
那时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顾劝阻做了玉琅的接引神使，其实他已经输了。
玉琅本就受着得天独厚的宠爱庇护，他一介小小的太阳真君插进来其实就是等死，他何苦踏入这场已经注定失败的游戏呢？
他不知道水师溟寻，不知道玄师，也不知道帝君。
那时他只知道自己，昭焱。
并无他人。
不管是他还是昭焱，都不过是游戏中的棋子。
就算棋子动了心，但终究是棋子而已。
棋子的话是不可能相信的，毕竟操纵棋子的都是执子者。
执子者就站在他们身后。
“跟我走吧，如鹤。”
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陡然响起，就在他的身后。
声音已经哽咽，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泣不成声了。
虽然他知道他已经是魂魄体，魂魄并没有心，但他却依然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乱跳，仿佛马上就要从咽喉中跳出来一样。
“我带你回去，如鹤，我们一起回家吧。”
“……好，史公子。”
“你还叫我史公子么？”
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不成句了，但申如鹤还是清楚地听出了他在说什么。
“濯缨……”
……
三个月后。
玄暮破关而出，南阳峰斜阳依旧，不过他已经苍老了不少。
短短三个月能让一个人变为垂暮的老年人，可见玄暮所受的打击之大。
素素在玄暮身后跟随着，目光蕴含着深深的担忧：“你现在真的可以出门了么？”
“肢体无损，为何不能出门？”玄暮平静地道，斜阳倾泻在他的脸上，为他增添了一抹气色。
“可你现在灵力已经无法恢复了。天劫之后，你虽然活下来了，可……”
玄暮注视着自己的掌纹，手心淡淡灵流涌动，但只是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灵力波动。这点灵流已经是他的极限，他甚至连刚入门的弟子都抵不过。
“我现在已经没有灵力了，正如你所见，素素，灵力散尽之后，我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
玄暮声音缓慢，如深潭古井一般，沉静地让听见他声音的人莫名心惊，“素素，现在只有你能陪伴在我身边了。他们都已经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素素默然，许久才道：“其实，你明明可以飞升的。为什么要这样呢？”
“德不配位，谈何飞升？”玄暮苦笑，“我其实本就不应该有这样的妄念的，其实飞升本来就是一种妄念，我终究还是没有脱离这些罢了。”
“若是世间空空，你还为何修道？”
“修道本身就是想要追求境界，我想要的不过是无而已。”
“那黄昏又该如何说呢？”
提起黄昏，玄暮脸上略过淡淡的笑意，旋即转为更深的落寞。
“黄昏，她是我的执念。因为她，我自当德不配位。她已经在了我的魂魄深处，我永生永世不能忘了她。”
素素脸色微变：“那我呢？我与你朝夕相伴这么多年？我想知道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地位？”
玄暮笑而不语。
斜阳凄凉，血红染上石峰，天地间仿佛被血染了一样。触目惊心。
“天地将变，看来并不太平，而他们又当所向何处呢？素素，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告诉我他们的将来么？”
素素姣好的面容略过一股羞恼，她狠狠地瞪了玄暮一眼：“我才不会！你这……你以为谁会无缘无故陪你这么长时间！我……我……”
“我知道，也知道你在无形之中用了你们狐族的秘法。”玄暮的声音依旧平静，“不过既然用了你们狐族秘法，不管有没有效，我总该给你面子对不对？不然你这个狐族之主的地位又当如何维持下去？就这样吧，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