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绯芒闪过,半截红中带紫的舌头掉在地上。
连川十分爱惜衣裳,因着今日在场的人多,一开始便弄的遍身鲜血也不太合适。
匕刀出手,连川“噔噔噔”向后退了三四步。退在葛尔日的身边,葛尔日向一旁侧了侧身子,额头冒出冷汗:“您这是……”
“哦,我怕他的血弄脏我的衣服。怎么你的身边不许旁人站着吗?”连川语气疑惑。
葛尔日毕生还没见过这样的高手,此时坐在连川的身边,好似被一阵钢刀刮过全身,生怕一句话没说对,下一刻就要魂归天际。
此人于大巫是截然不同的强悍,葛尔日觉得大巫虽然如同深渊一般深不可测,这个少年却周身锋锐无匹,更加令人心惊胆战。
金帐之中发生了什么,帐外乐师全然不知,始终弹奏着草原上独有的乐器,琴声悠长醇厚,配着地上“啊……“呃……”哑声的痛呼,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氛。
坐在右侧上首的年轻男人倏然高高跃起,手中弯刀在穹顶划出深蓝的弧光。这是冲着连川而来!
连川步履玄妙,轻巧向场中迈出一脚,下一瞬便闪在没了舌头那人的身边,淡声道了一句:“再动一下我就刺死他!”
弯刀没有止歇,从葛尔日的身边划过,继续紧追着连川袭来。持刀的男人眼神狠戾,眼底杀意旺盛,紧紧盯着少年人,对地上的伤者毫不在意。
连川“哎”了一声,暗道真是麻烦。
让一位修士同凡人争斗,就如大人同幼童打架,一只手都觉多余。
连川手持单刀,斜拦一把架起弯刀,小声哼笑后手腕翻转,一尺不到的短匕轻描淡写间挑飞了沉重的弯刀。
狠戾蛮人失了弯刀,双手砸向胸膛,沉喝一声:“大天神赐吾巨力在身!”他喊过这一句莫名其妙的咒语后,一手抓连川袍脚,一手捏连川肩头。
连川心中纳闷“咦”了一声,凡人肉眼不可见,修士看的清楚。狠戾蛮人这句不三不四的咒语念出,一道祈福术便从天而降,加持在此人身上。
观他咒语为祈求巨力,这道祈福术大约就是大力加持,有一点类似医修所用加持咒。
这道巨力祈福用来对付修士却是没什么用,连川身怀凌虚神通,同等级修士都难以近身,何况修习真气的武人。
连川闪身至蛮人身后,蛮人乍开两只手去抓连川留在原地的虚影,正巧露出肋下命门。连川一把绯红短刀,迅捷如风,两刀捅入男人腰侧,抽刀时蛮人背对连川,尚且来不及转身。
狠戾蛮人双手抓了个空,蓦然发觉腰间一凉,紧接着就是剧痛袭来,他捂着腰跪倒在连川身前。
首位的葛尔日看到男子倒地,急忙站起身,语速飞快地喊道:“住手!草场一事可以商议。”
连川并没有回头,弯腰用刀背抬起蛮人的脸,仔细端详片刻。他侧眼撇过葛尔日,轻声笑问道:“这是你的儿子?”
绯红短刀刀身是带毒的,还是草原上最毒的噬魂花。不出几息,跪着蛮人的脸由蓝变黑,眼看就要咽气。
“金格勒!”葛尔日从座位上匆匆走下,双手大张举在肩边,对连川以示无害。“这位先生,只要留犬子一命,我愿说服王帐重新商讨草场一事。”
连川挑起一遍眉毛,看过葛尔日,微笑道:“这毒你会解么?我是不会的。先说好不管这人死不死,草场都归我!”
“可以!”
葛尔日保持着高举一只手的姿势,以示无害。另一手缓缓摸进怀中,掏出一只极小的玉盒放在连川脚下。
连川凭空打开玉盒,露出一颗小指肚大小的药丸,连川退后示意葛尔日上前喂药。
黑袍广袖的少年人,甩了袖子,施施然坐上右侧首位,对身边瑟瑟发抖的侍人道:“三月大的小羊,二十年份葡萄酒,奶茶少放盐。”
抬手挥退侍者,连川环视静悄悄的大殿,朗声问道:“在座的哪几位是大头领?”
受连川武力威慑,两侧四位蛮人迅速起身,抚肩致礼,连川抚唇笑语:“雕虫小技让诸位见笑了。在下怎么听说今日宴会应有六位大头领在场?”
有人悄悄伸了一只手,指了指地上那个没了舌头又被毒死的蛮人。
连川未见尴尬之色,“咳”了两声问道:“那么死了的这位草场——在何处?”
十领:……没人敢开口拒绝,大巫未归,这少年修为高深,识时务者活得久……
嫩羊肉葡萄美酒送走了煞神,葛尔日险险救回亲子一命,令人抬了金格勒下去养伤。
宴中几个大头领还没退下,等待葛尔日的决定。
“葛尔日大哥!哈伦一族的草场……”
“给他!”葛尔日疲惫地挥手,叹道:“大巫至少一个月才能回归王帐,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这少年在王帐杀几个来回!”
“咱们在王帐周围布有三十万兵力,就不能……?”其中一个大头领比出斩首的手势。
葛尔日摇头苦笑:“观他身法,可有弓箭能射中此人?一旦刺杀失手,帐内可有人是他一合之敌?”
“只是草场尚可,去年的雪季让咱们各部都急需壮劳力。这几十万的人口正好弥补损失。”
葛尔日也不死心,摸着手指一颗硕大的戒指,斟酌道:“草场划给他们,守不守得住……燕人可不管西漠内务!”
连川拎着一只烤羊腿,晃晃悠悠走在草原上,耐心撕下肉丝,放进虞连心嘴里,好在虞连心昏睡中知道咀嚼下咽。
“哥哥,好吃吧?幸好你还知道吃东西,若不然我只能嘴对嘴喂你了……”
连川举起腰间水囊,对着月光仰头喝了一口,用手背抹过溢出嘴角酒液。
望向空中银月,低声道:“不知不觉来到兑泽已近一年,哥哥我已见过界灵了。”
连川将墟兽一族的事,讲给昏迷中的虞连心后,感叹道:“也不知这样的命运是幸还是不幸,看似掌控了一界生死,不死不灭,却永生不得自在。”
“你我初进兑泽,就遇到邪术这样的事。哥哥我好累,你快些醒来吧。”
风影婆娑起舞,月华如水倾泻,连川带着平躺在身侧的虞连心,踩着一地星光,一步一步走向车队。
经过白日一战赤焰军与西归蛮人各有损伤,连川不愿意插手凡人之间的战争,决定草场一事落定之后,就带着哥哥离去。
连川带来的消息,让乌恩其吃了一惊:“你说什么?十领同意了?”
“唔,同意了!”连川随意挥手,要了辆马车爬上去后,掀开车帘子道:“告诉十领把草场上的部族都迁走。要不然,时间长了保不准就要打起来!”
乌恩其和金瀚海面面相觑,这位“祖宗”失踪十几天,也不知从哪抢了块地。
这种疑问一直维持道几日后的“金帐大会”,“十领”变“九领”,乌恩其恍然大悟……
“东旭葛尔日大头领以西漠金印为证,原哈伦部草场划分西归诸多蛮族,十领中可有异议?”葛尔日即便身着盛装,也没能遮盖眼底的青黑。
确定没人有异议后。葛尔日道:“令出金帐,无故不可更改。”
乌恩奇上前一步,肃声道:“葛尔日大头领,连先生希望哈伦族尽快搬迁。三日后西归蛮族即将启程前往草场。”
葛尔日嘴角抽搐,心痛得快要滴下血来。
安顿哈伦一族,和瓜分西归蛮族是两回事。哈伦死后,他的部族是有正经继承人的,葛尔日没有理由去抢夺一个逝去大头领的部族——大巫为了十领的平衡也不会允许。
王帐不仅划分了哈伦的草场送给西归蛮族,还要另选草场安顿哈伦一族,
“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位“连先生”再次进入王帐……
三日后,红日还未跃出,夜幕还在天空徘徊不去,微白的天布正缓缓铺开。这是黎明时分,本该静悄悄的车队营地,忽而飘出各种颜色的流光,是星衍门弟子乘坐法器的光芒。
连川带着金瀚海还有各队星衍门弟子,列队浮在半空中。他低垂着眼,对乌恩其道:“剩余的蛮族会陆续送到草场。”
“相识一场,与君道别,祝君日后事事如意。”
乌恩其在马背上点头致意,看向连川身后的怀安,语带深意:“连先生,我会扶持西归蛮族,十年后请您遵守诺言送我儿族归。”
连川卖了小白脸怀安,替巴图尔等人在十领中寻了一道靠山——乌恩其。怀安沉着脸,倒也没有出言反对,只因连川许诺十年内手把手教他修行。
即将离去之时,巴图尔和苏勒骑着快马赶到。二人下马伏在地上:“先生请留步。”
“我遵守诺言,为尔等寻到安身立命之处,能不能守住就要看你们自己了。巴图尔你还有什么事吗?”
巴图尔抬起身大喊:“先生,您为了大天神一事,对我们失望了吗?”
连川微微摇头:“我答应蛮族的事皆已做到,你我两清。何来失望一言?”
“我等重归西漠,立足不稳,先生此时撒手不管,是否是觉得蛮人不知感恩?”
连川仰头朗笑:“哈哈,你想到哪里去了!”收了笑容后又正色道:“我此时离去,是因为修士本不该干涉凡人之间的争斗!草场一事已定,我们就该走了。”
“巴图尔,西漠草原不是和平之地,若想保住部族,只有自强不息一条路可以走。我言尽于此,后会有期。”
“先生!先生,何时可再见?!”巴图尔面色焦急,高大的汉子红着双眼。他并没有打算将连川绑在蛮人的战车上,然而连川对巴图尔的意义又不仅仅是恩人那么简单。
“星衍门即将封山十年,门中弟子修心养性。十年后或可前来一见……”
…